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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地方上的人都改了口,不再叫父親為“小漢”,而都叫他“曹先生”或“二先生”了。

於是,父親的胸脯就挺得很直,走路愛朝天上看,並—路地吼曲子。

劉某人心裡不太舒服。

當時的老師實行輪飯制,今天到學生李家吃,明日到學生張家吃。這天,是劉某人到周家吃。

周家北牆上掛著匾,是學生的祖父七十歲生日時幾個侄兒送的。上寫四字:壽比南山。上款:姑丈大人七十歲壽辰之禧。下款是幾個侄兒的名字,加“敬獻”字樣。

是父親寫的。

劉某人進屋來,抬頭看著那匾,—笑。

主人頗納悶。

劉某人吃完中飯,又看匾,又—笑。

主人沉不住氣了:“劉先生,莫不是這匾上寫得有毛病”

劉某人再一笑。

“你只管說!”

“說了,怕你們生氣,還是不說吧。”

“說吧!”

劉某人說:“你們矮下一輩子去啦。應當叫姑父大人,哪能稱姑丈大人呢?丈,丈夫,妹丈,是同輩之稱。”

姑母見了幾個侄兒,就責怪:“我說不給你姑父做生日,你們偏要做,做就做吧,送這麼—個匾來。”

幾個侄兒就一起來我父親,把“姑父”、“姑丈”之類的話說了:“你出真是,不會寫呢,就說不會寫。”

父親心中也沒底,但表面上很硬:“匾我賠。但我要把話說清楚了:這匾我沒有寫錯。”

可是,一百個人站出來,九十九個不相信我父親——“在我家門前水溝裡抓魚的那個人”的辯解。

有些人家就不讓孩子來上學了。那個副區長就把這事當笑料(他極善於嘲弄先生,有若干嘲弄先生的故事),走一處說一處,不亦樂乎。

父親很苦惱,不去學校了,又去地裡的水塘、水溝捉魚。

德鹹老人過來,叫了—聲“曹先生”。

父親說:“我不是先生。”

“你是先生。”

“我不是先生。”

“我說你是先生就是先生。”

“先生還會把匾寫錯了?”

“匾是寫錯了,但你還是先生。”

“那我就不是先生。除非說我沒把匾寫錯。”

德鹹老人光搖頭:“你沒把匾寫錯。明天去區上開先生會。”區上開會期間,父親就向那些當地的“學術名流”們(都是過去教私塾的穿長衫的先生)恭敬地請教,並做—副委屈狀。

“劉某人欺人太甚!”“狗仗人勢!”……幾位先生先是—陣痛罵,繼而花半天工夫論“姑父”與“姑丈”,異口同聲:“丈與父同義。”

其中—們先生道:“請我們一頓客。”

父親將八們先生請到鎮上酒館吃了一頓。吃罷,一抹嘴,說聲:“走!”四人—路,共分兩路,沿河的兩岸(這裡人家都是傍河而住),由南向北,遊說而去。他們挨家挨戶地走,絕不放過—家,見人就旁徵博引論“父”“丈”:“父與丈,一個意思。岳父大人,不也叫岳丈大人或丈人麼?”

丈為什麼就是父,父為什麼又是丈,把那“父”與“丈”考證去,讓那些鄉民大開眼界。

八們先生,都很有名:張先認識整整一本康熙字典,任何生字、冷字、僻字,一到他那兒,立馬讀出,平素最喜給人正音;黃先生過去是代人捉筆寫狀紙的,言辭鋒利,氣勢逼人,凡操他的狀紙打官司的,就不容易輸(他只替弱小者寫狀紙);周先生寫得一手好顏體,此地碑文之類,十有八九出自他手……

高先生有點傳奇色彩,說他先生的先生,差一點就做了皇帝的先生,只是因為左腿微跛,在皇上面前走來走去,不雅,才沒聘用。

他們的話人們不能不信,於是眾人皆認定:“丈”與“父”屬豆腐一碗,一碗豆腐。

劉某人在八們先生遊說時,躲在草垛裡不敢出來。

父親又重回小學校做了先生。

劉某人找到挑糖擔子的李某人:“你念過四年私塾,而且是全年的。曹小漢才念三年私塾,還是寒學。本該由你做先生,可你卻挑糖擔子走相穿巷地寒磣。”

這天下雨——他二人知道天下雨外面不會有行人,就闖到了父親的小學校,當著眾學生的面就開始羞辱父親:“一個捉魚的,也能做先生!”“字寫得不錯嘛,跟蚯吲爬似的。”“那字寫錯了,白字大先生。”“瞧瞧,瞧瞧,不就穿件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