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不擅長口舌之爭,他隨隨便便說幾句,方淮也就無言以對。可哪知道這節骨眼上這廝居然學機靈了,不講大道理,反而請罪,口口聲聲說自己有錯,請皇上責罰。
有什麼好責罰的?一聲不吭單獨出門的是他,方淮這麼憂心忡忡一整日,難道還能受責罰?
皇帝心思不在這上頭,也不願多說什麼,今日太累了,太倦了,明明只是幾個時辰的工夫,他卻好像經歷了一場浩劫。看著方淮跪在地上一板一眼的模樣,他彎腰把他扶了起來,轉頭看著天邊的月亮,慢慢地,慢慢地問了一句:“方淮,這世上有什麼你一心想要得到,卻始終得不到的東西嗎?”
方淮一怔,望著皇帝蕭索的背影,半晌才說:“臣是個不懂風月之人,不過一介莽夫,渴求的很少,不過衣食無憂,君主順遂,國運昌盛,如此而已。”
皇帝笑了笑,卻沒說話。從前他也是這樣想的,他要的也不過是一路順遂、國運昌盛罷了,可為何一夕之間就變得貪心起來?他忽然想要的更多了。可那人不過是天上月,水中花,哪怕近在眼前,伸手才發現難以觸碰。
他轉身拍了拍方淮的肩,慢慢地,慢慢地嘆了一口氣,眼裡一片悵然:“你這樣很好,沒什麼想要的,也就沒什麼得不到的。這樣很好,很好。”
那些很好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但方淮看著他,並不覺得此刻的皇帝很好。他的面上寫著大大的四個字:朕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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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先回小院去了,皇帝去了正廳,她就從側門穿過長廊往住的地方走。哪知道半路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叫她的名字:“昭陽姑娘。”
她驀地回頭,就看見趙孟言穿著一身青衫從長廊盡頭走來,眨眼間來到她面前。
“趙大人。”她俯身行禮,抬眼瞧他,“不知趙大人找我有何事吩咐?”
夜色已深,她的髮髻有些散亂,今日下了場大雨,看樣子是淋了雨。這身衣衫也皺皺巴巴的,不成樣子。還好她平日裡都不抹脂粉,不然這張臉恐怕也得花裡胡哨的。
趙孟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第一次與她在八寶街的茶鋪子前相遇時的場景,那天早晨他專心致志地給姑媽挑著茶葉,卻聽見身後有個伶牙利齒的小宮女替他戳破那攤主訛人的伎倆。他一回頭,就看見她穿著宮裝、豎著新月髻神情活潑地朝他走來,先是眨眨眼,然後就底氣十足地下了個套把攤主給籠進去了。
當時他還在想,是誰家養出了這樣聰明可愛的小姑娘?明明生得玉一樣玲瓏,卻偏要學江湖俠女行俠仗義,最有趣的是她面對他的道謝時,竟然雙手抱拳,不倫不類地說了句:“好說好說。”
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剋制自己不笑出來,這才問她是哪個宮裡的人。沒成想她居然騙了他,害他次日進宮時白白找了一趟,尚儀局的人說他們那兒壓根沒這麼個人,他才知道自己聰明一世,居然給個小丫頭片子騙了。
很多事情歷歷在目,他是那種用方淮的話說,牡丹花叢過,片草不沾身的人,可這一次好像到底還是留下了一點印記。他說不上來自己是不是看上了這丫頭,可但凡在她面前,他總是忍不住起壞心眼去逗她。
趙孟言看著她,片刻後似笑非笑地問了句:“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問問你,那日跟我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什麼話?”昭陽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日咱們一同去你表姐家,你在長廊下跟我說的話。”他提醒她,“你說到了二十五就出宮,天大地大,做什麼都行,只要自由自在便好。我想問你,如今可還是抱著這樣的念頭?”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還是如此。”
“就算皇上對你另眼相看,給你富貴榮華,你也仍要出宮?”
昭陽忽地警惕起來,抬頭看著他,摸不準他為何忽然問出這樣的話來。難道他知道皇帝今日對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心下千迴百轉,她仍是點頭道:“是,我仍要出宮。”
片刻後,她苦笑著問他:“趙大人,我的身份皇上不清楚,難道你還不清楚?我是罪人之後,何苦留在宮中?我祖父當年可沒少做壞事,若是有朝一日我身份敗露,宮中人不少都被他害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還不都得來找我算賬?再說了,真有那日,恐怕第一個對我心生忌憚的就是皇上。”
世間萬事都是這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會相信她陸家滿門被流放,而她一介小小孤女接近皇帝竟然毫無二心,只一心做個安分守己的好奴才?
趙孟言不知自己為何問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