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沅湘深沉的流水。前一句之“不盡”,寫怨之綿長,後一句之“何深”,表怨之深重。兩句都從“怨”字落筆,形象明朗而包孕深廣,錯綜成文而回環婉曲。李瑛《詩法易簡錄》認為:“詠古人必能寫出古人之神,方不負題。此詩首二句懸空落筆,直將屈子一生忠憤寫得至今猶在,發端之妙,已稱絕調。”是說得頗有見地的。
然而,屈子為什麼怨?怨什麼?詩人自己的感情和態度又怎樣?詩中並沒有和盤托出,而只是描繪了一幅特定的形象的圖景,引導讀者去思索。江上秋風,楓林搖落,時歷千載而三閭廟旁的景色依然如昔,可是,屈子沉江之後,而今卻到哪裡去呼喚他的冤魂歸來?“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這是屈原的《九歌》和《招魂》中的名句,詩人撫今追昔,觸景生情,借來化用為詩的結句:“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季節是“秋風起”的深秋,時間是“日暮”,景色是“楓樹林”,再加上“蕭蕭”這一象聲疊詞的運用,更覺幽怨不盡,情傷無限。這種寫法,稱為“以景結情”或“以景截情”,畫面明朗而引人思索,詩意雋永而不晦澀難解,深遠的情思含蘊在規定的景色描繪里,使人覺得景物如在目前而餘味曲包。試想,前面已經點明瞭“怨”,此處如果仍以直白出之,而不是將明朗和含蓄結合起來,做到空際傳神,讓人於言外得之,那將會何等索然寡味!此詩結句,歷來得到詩評家的讚譽。《詩法易簡錄》又讚道:“三、四句但寫眼前之景,不復加以品評,格力尤高。凡詠古以寫景結,須與其人相肖,方有神致,否則流於寬泛矣。”鍾惺《唐詩歸》則說:“此詩豈盡三閭,如此一結,便不可測。”施補華《峴傭說詩》評道:“並不用意,而言外自有一種悲涼感慨之氣,五絕中此格最高。”無不肯定其意餘象外、含蓄悠永之妙。
詩歌,是形象的藝術,也是最富於暗示性和啟示力的藝術。明朗而不含蓄,明朗就成了一眼見底的淺水沙灘;含蓄而不明朗,含蓄就成了令人不知所云的有字天書。戴叔倫的《三閭廟》兼得二者之長,明朗處情景接人,含蓄處又喚起讀者的想象鼓翼而飛。
(李元洛)
題稚川山水
題稚川山水
戴叔倫
松下茅亭五月涼,汀沙雲樹晚蒼蒼。
行人無限秋風思,隔水青山似故鄉。
山水詩向來多是對自然美的歌詠,但也有一些題詠山水的篇什,歸趣並不在山水,而別有寄意。此詩即是一例。
從詩的內容可知,此篇當作於作者宦遊途中。“松下茅亭五月涼,汀沙雲樹晚蒼蒼”,正寫稚川山水,是行旅之中偶值的一番景色。這景色似乎尋常,然而,設身處地站在“五月”“行人”角度,就會發現它的佳處。試想,在仲夏的暑熱中,經日跋涉後,向晚突然來到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憩息於“松下茅亭”,放眼亭外,在水天背景上,那江中汀洲,隔岸的青山,上與雲平的樹木,色調深沉怡目(“蒼蒼”),象在清水中洗浴過一樣,給人以舒暢之感。“涼”字就傳達了這種快感。
戴叔倫曾說:“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轉引自《司空表聖文集》卷三)這裡的寫景,著墨不多,有味外味,頗似元人簡筆寫意山水,確有“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的意趣。
前二句寫稚川山水予人一種美感,後二句則進一步,寫出稚川山水給人一種特殊的感發。第三句的“秋風思”用晉人張翰故事。張翰被齊王冏闢為大司馬東曹掾,因秋風起,思吳中家鄉菰菜、鱸魚,遂命駕而歸。這裡的“秋風思”代指鄉情歸思。它喚起人們對故鄉一切熟悉親愛的事物的深切憶念。“行人無限秋風思”,這一情感的爆發,其誘因非他,乃是一個富於詩意的發現──“隔水青山似故鄉”!
按因果關係,行人在發現“隔水青山似故鄉”之後方才有“無限秋風思”。三、四句卻予以倒置,這是頗具匠心的。由於感情的激動往往比理性的思索更迅速。人受外物感染,往往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者,那原委往往頗費尋思。把“隔水青山似故鄉”這一動人發現於末句點出,也就更近情理,也更耐人尋味。歐陽詹《蜀門與林蘊分路後屢有山川似閩中,因寄林蘊,蘊亦閩人也》一詩與此詩意近:“村步如延壽,川原似福平。無人相與識,獨自故園情。”它一開篇就寫出那個動人發現,韻味反淺。可見同樣詩意,由於藝術處理不同,也會有高下之分的。
此詩的妙處不在於它寫出一種較為普遍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