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騾的身影漸漸遠去後,一聲滿含滄桑的悠悠長嘆若有似無地飄散在風中。再看院前的大槐樹下,趙四正站在那裡,平素看著可親和藹的細細眉眼間,竟添上了幾絲憂愁。
雖然幸福相守的幻像終究要被打破……但留在這裡再多一陣子,多做些美夢,也不行麼?
到底是,緣份已盡……想挽留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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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晴與衍真一路說說笑笑前行,轉眼就到了午時。這時候,他們正好來到一條潺潺山溪前。
歸晴將衍真腿上的布條解了,將他從青花騾上抱下來,替他揉了陣子小腿活血,才用碗裝了溪水,衝了兩碗炒麵,又燃了堆篝火,烤起了鹿肉乾。
“哎,要是有酒就更好了。”衍真坐在歸晴對面,吃著炒麵和烤好的鹿肉,仍然不知饜足地輕嘆一聲。
“這裡有,不過不多。在到達有人煙的地方之前,省著點喝。”歸晴笑著,從懷裡掏出個不大不小的酒葫蘆,遞給衍真。
“好晴兒,你想得真周到。”衍真不由得大喜過望,從歸晴手中接過酒葫蘆,拔開塞子湊到唇邊,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歸晴瞬也不瞬望著他,咧著嘴笑。
拂靄雖不貪杯,卻嗜酒,而且酒量不小。他並不挑剔,有佳釀美酒固然更好,就是民間土製的高粱酒,也照樣喝得有滋有味。
以後回到江南……日日與他煮酒弄琴,該是怎樣的歡暢快意?
歸晴剛想到這裡,卻看到衍真放下手中酒葫蘆,目光直直望向他的身後,發出一聲驚呼:“歸晴,快逃!”
歸晴連忙轉過身,看到不遠處有十幾名騎兵,騎馬沿著山路,捲了大片塵土朝他們疾馳而來。在塵土飛揚中,隱隱能看到兵器森寒。
能在這種山道上疾奔的,只有牽蘿和北方異族的山嶽騎可以做到。但因為山嶽騎極難訓練,所以只在軍隊中才存在,而且數量不多。
拴在一旁的青花大騾,身壯力大,平素性情也算溫馴。見了這番衝殺的陣勢,長叫一聲,掙脫了嘴韁,拼命朝山路的另一端逃去。
唯一可搭乘的坐騎逃走,歸晴來不及想什麼,衝到衍真身邊,抱起他,狼狽不堪地朝一旁嶙峋突起的亂石地滾去。
雖然歸晴和衍真都被尖石叢弄得渾身皮開肉綻,卻終於堪堪避過在馬蹄下被踏成肉泥的命運。
等到歸晴抱起衍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時,看到幾枝森寒兵戈對準了他們。那幾名持戈騎兵的裝束,竟是北方異族軍隊的打扮。
“各位大人,小的和家兄皆是望北村安份種地的良民,此番去城中販騾湊錢,治療家中老父疾病……家兄身有殘疾,我們又身無長物,各位大人請高抬貴手饒過我們!”歸晴喘著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
望北村地處偏僻,訊息閉塞。難道,外界戰亂烽火又起,北方異族以牽蘿為突破口進攻……雖然不太清楚是什麼情況,但目前求饒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北方異族民風雖與中原不同,但也不是那主要靠掠奪屠殺為生的蠻族。希望這番說法,能夠令他們放過自己和拂靄。
“良民……哼哼,能夠在天水陷萬餘鐵騎,之後又使計滅牽蘿的良民,倒是千古未聞。”為首的高階騎兵一語道破後,指了指衍真,環顧左右,“把他給我帶走!”
“不、不要……”歸晴還想說些什麼,五六根又粗又長的馬鞭,忽然同時朝他沒頭沒臉地招呼過來,霎時血花碎肉飛濺。
那鞭子又沈又重,居然還帶有倒鉤,將麼指寬的皮肉狠狠扯落。歸晴頓時臉色唇色一片慘白,什麼都說不出,倒在地上,痛得蜷成一團發抖。
“何苦為難孩子,我跟你們走便是。”一直沈默的衍真,此刻忽然開口。
歸晴聽到這句話,竟死命撐起傷痕累累的身子,抓住衍真的袖口,急切地望著衍真,慘白的嘴唇不停哆嗦著,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你這孩子也真是老實……聽著,我只不過給了你幾十兩銀子,就算救了你父親一命,也不必為了包庇我,把命搭上。”衍真輕輕撫著歸晴的發,口中編造著用來救戀人的謊言,眼中卻流轉著溫潤柔情,“以後,你這孩子要多為自己想一些……等你長大了,遇到兩情相悅的人,就尋個平靜隱逸的去處,安安穩穩過一生……千萬不要像我,再脫不了這些糾纏。”
歸晴拼命地搖著頭,淚水不可抑止地沿著滿是血痕的臉上大滴大滴淌落,滴在衍真的青衫上,慢慢暈染成一團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