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我的心智似仍不澄明,記不起路易斯並未被燒死的事。不過,路易斯還活得好好的,實在太棒了,他帥氣的臉容,強烈辛辣的言詞,溫柔和輕微懇求的語調,都還好好在世,實在太棒了。我俊美的路易斯竟然逃過劫難,他不像尼克和克勞蒂亞已撒手人寰,這實在太棒了。
然而他也可能已經魂歸離恨天。為什麼我要相信阿曼德呢?我依然回到月光照耀下的書,希望外面的花園,不是這麼慌草沒脛。我好像告訴阿曼德,他最好出去外頭,他反正那麼強壯有力,何不去拔除糾纏的藤蔓?牽牛花和紫藤花的莖蔓糾纏雜生,從樓上的陽臺蔓延下來,把月光全擋住了;再說那裡還有比屋齡更老,與沼澤同時存在的許多老橡樹,也是遮光的禍首呀!
我大概不至於真正建議阿曼德這麼做吧!
我只模糊記得阿曼德讓我知道,路易斯已離他而去,他已不想再苟延殘喘。阿曼德話聽來空洞而乾澀;然而,站在那裡,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語調仍一如往昔,一種蒼涼悲痛之感如餘音繞樑,迴旋不去。
可憐的阿曼德,而你竟告訴我路易斯已經逝去。去吧,去一街之遙的拉法葉特公墓,自掘一掊黃土吧!
沒有話語出之於口,沒有笑聲形之於口,我只是默默的暗自好笑。我清楚記得他站在骯髒的空房子裡,望著四周牆上的書籍;雨從屋頂的裂縫漏下來,把書籍早淋透得變成混凝紙的磚塊。當我看到他站在那裡留心注視時,我這 注意到滿牆的書都已是混凝磚頭,我也知道所有屋內房間的書都是一個樣子。哎!我待在這樣的房間有多少年頭了。
後來,好像阿曼德又來過幾次。
我沒有真正看到他,卻可以聽到他在花園外面徘徊,用他的心意,像探照光似的搜探我。
路易斯已經到西部去了。
有一回,我躺在屋基底下的砥石,阿曼德來到欄杆外,向屋裡的我凝視著。我看到他了,他毒信嘶嘶地叫我是抓鼠之輩。
你已瘋了,你,你無所不知,你嘲弄我們!你瘋了,你以鼠為生。你知道的,在往昔的法國,他們稱呼你們這些鄉巴佬是什麼?他們叫你們是抓兔之輩吶!因為你們只獵殺野兔為生。如今你呢?你是一個襤褸的鬼魂,一個抓鼠之輩,你就像那些傢伙一般,全成了老瘋癲,滿嘴胡說八道,對著風呢呢喃喃。你獵殺老鼠就好像天生註定!
我笑了又笑,笑個不止。回想起當年的屠狼,我更是捧腹不已。
“你總是讓我失笑——”我告訴他:“在巴黎的公墓下,我已經幾乎對你忍俊不住,只不過那顯得太失禮,我只好忍住;即使你咒罵我,責怪我的一切,你也好笑極了,如果你不是把我扔下塔樓,我一定早已當面狂笑啦!你——小裡小氣卻要裝得大模大樣,鬼頭鬼腦卻要裝成道貌岸然,實在太好笑了!”我們之間的舊恨新仇,太香濃可口了,此刻他還能讓我當面表示輕蔑嘲弄,更讓我過癮之至!
猛然間,周圍的景象開始轉變了。
我不是躺在砥石上,而是在房間內穿行著,身上穿著不再是多年來覆掩的贓破布,而是一件精工訂製的緞裡黑披風;房子,哇!房子美輪美奐!所有的書籍整齊的擺在書架上,拼花地板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音樂從四面八方穿過來,是維也納華爾茲舞曲,小提琴美妙的協奏著。我走的每一個腳步,都是即有力又輕盈,我可以輕鬆兩步作一步奔上樓梯,可以在黑暗中飛過來飛過去,披風恍如一對黑色的翅膀。
然後我在黑暗中滑行,阿曼德與我一起站在高高的屋頂上,他穿著老式的晚宴裝,容光煥發。我們在眺望遠處銀色的河面,河邊茂密叢林的樹梢在風裡簌簌作響;我們在眺望低垂的天空,天邊星星穿越珍珠灰雲層,閃爍發光。
看到這樣的景象,感到微溫的風在臉上輕拂,令我不禁喜極而泣。阿曼德站在我身邊,手攬住我,他在談寬恕、悲傷與智慧,還有經由痛苦中所學到的東西。“我愛你!我的幽冥弟兄。”他輕語著。
這樣的話語穿透我的內心,正如血在內心奔流一樣。
“並不是我真的想報仇——”他仍然輕語,一臉沮喪,心已破碎的說:“你來找我只為了復原,而不是為了需要我;我等待了整整一個世紀,而你竟仍然不需要我。”我終於知道,我依然故我,我的恢復只是幻象,我還是破布堆裡的一具骷髏;當然,房子也仍是傾倒如昔;只不過在超自然的情況下,抓住我的手傳來力量,讓我看到天空,聽到風聲。
“只要你愛我,血就是你的。”他說:“這個血我從來沒給過任何一位。”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