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的是,背向宋福貴而槍竟不被奪,只要車伏一伸胳膊,手槍就會到手。手槍裡只有一顆子彈。
“我東方不會說謊。”他嚴峻地說,“你可能會老死獄中,這警察廳把許多人變成了冤鬼,有時,高懸的不是明鏡。”他見車快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饒,毫不理睬:“我可以網開一面,讓你遠走高飛。范家多行不義,我早就看不慣了。放你,你得答應我個條件。”
“做牛馬,給您老拉一輩子車!”宋福貴頭都快磕出了血。
“把我打昏。半月之後,送五千塊銀圓來,做我被辭後的費用……”他尚未言盡,就被宋福貴截斷,滿臉淌著淚、汗說:“我不會打人,我拿不出這麼多錢!我還是死在獄裡吧!我的命好苦哇……”他竟然塌起嘴巴來,直打得嘴角淌血,完全失去了理智。
完全不是虛偽,東方鴻飛和無數案犯打過交道,懂得最難偽飾的是眼睛。宋福貴不是大好似實,但警長醒悟了,一拍桌子,暗說:“車伕不認得女匪,而女匪必認得車伕。”好像陰靄密佈的天透出濛濛的光亮。
用過午飯,東方鴻飛借閱讀閒書來平息頓亂的心緒,打電話讓門房送本書來。片刻,有人送來了,說是味道極其不錯的小說。東方鴻飛接過一看,薄薄的小冊子印著《美人潮》,魏體書名,署名‘對夢幽“。作者他是認識的,常混於煙花柳巷的脂粉窟裡,用一支生花妙筆,採集淫聞穢事,撰寫色情小說,近來在辦一張”漁報“。他把書丟在桌上,淡淡地說:”這種書好比附滿姐蟲的敗葉,拿走。“東方鴻飛雖為警長,但無高踞的姿態,一向溫良、持重,深得下屬好感。送書的是個文質彬彬的小文書,面白如豆乳,扶扶眼鏡,說:”對夢幽才華橫溢,神思過人,寫風塵而超俗,細繪穢情,意在諷人刺世,出盡上流嫖客洋相。他常說’得一美人,糞土王侯‘。警長,我認為,當今時代如糜爛之癰疽,國運比沉商之衰日,文人只得用筆墨排憂,以博渾噩市民一笑。警長,你說有什麼真正的書籍可看,總不能再讀《綱鑑》、《古文觀止》去吧“
東方鴻飛悠閒地吐出口煙,說:“葉夢幽八斗才子,失意仕圖,總不能甘居下流吧?”
“警長,我剛來不久,知道你是胸藏大志,滿腹珠現,可不能太難為了自己啊!”
聽到“胸藏大志”,東方鴻飛的眸子爆起一閃亮斑,轉瞬即逝,微笑著問:“我有什麼難為自己了?”
“唉!”文書短嘆一聲,“民國八年2北京遊行示威,抗議法網、日本、德國列強的運動我參與過,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燃燒151己的夢,很多人都當官了,持上了姨太。我呢?及時行樂,‘有酒不喝奈明何’?你是抱定‘獨身主義’了嗎?”文書鏡片後的小眼睛露出善意的關切。
“不談這個了。”東方鴻飛對政治不感興趣,問,“你聽說範文心無頭案了嗎?秀才論兵,聽聽高見。”
“我想。”文書沉吟片刻,用信任的目光望著警長,說:“那女匪殺的起碼不是百姓。但我琢磨,女匪並不想綁範的票兒而圖財。範文心也無逼良為娼、霸人家妻女諸種惡行,竟被割去人頭,這裡伯大有文章。怕是有巨寶之爭,或者是某某與範金棟有仇隙,女匪是被僱用的。你想,女匪殺人割頭,這頭一定是想給人看的……”他還想說下去,東方鴻飛擊節叫好:“說得準!取走人頭,一定是給誰看的!”
“我不一定說得對啊。”小文書皙白的臉上泛起紅潤,神情有點靦腆。
“簡直是頓開茅塞。很遺憾,我忘了你的名字。”警長面呈歉意。
“趙霄九。”他低聲回答。
“以後跟我幹吧。”警長熱情地說。
趙霄九心機乖巧,知道廳長楊按虛垂青東方鴻飛,遲早還要擺升的,說不定該案偵破後,會得到市長青睞,破格升為副廳長。他喜形於色地說:“謝警長栽培,霄九當效力於鞍前馬後。”
“會使槍嗎?”
“用過兩次,不行。”他笑著搖頭,有點羞怯,唇紅齒白地像個姑娘。
警察廳的後面是個荒涼的操場,不知從哪一天起,警察們便停止了出操、射擊和格鬥訓練,民國的精神首先在軍警中變得恍格起來,以致散溢無遺。多了些煙兵、嫖勇、‘它吃黑“的痞子。積雪在變得溫暖的陽光下消融,露出一片片長滿枯草的地皮。東方鴻飛揚起裝滿子彈的手槍,隨著左輪轉動,爆發出連珠般清脆的聲響,連擊六槍,彈無虛發,都命中在二十餘米外的靶心上。東方鴻飛吹著冒幾絲青煙的槍口,說:”終有一天,我要和身懷絕技的藍裳女匪見個高低。“”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