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如豆,暗影如山。我的善心在積年的謀算中,在屍山血海裡,現出鬼魅一般的飄忽和幽冷。偽善的心是永遠也暖不過來的。然而,我不得不偽善下去。老子曰:“大道廢,有仁義。”'75'誰理它是真是偽呢?
冷風吹熄了燈火,哀哭的聲音像天邊絮絮的風雲自相驚擾,並不能在我的心湖中激起一星半點的波瀾。我和衣而臥,銀色的炭灰乘著火光在我眼前歡快地舞動,發出壓抑而無聲的笑。原本冷冰冰的面孔被烤得燥熱,於是蒙上被子,就這樣睡著了。
我又夢見三位公主並排躺在金沙池畔,合目安睡。她們也蓋著厚厚的棉被,身邊不遠處擺著熱乎乎的炭盆。金沙池上瀰漫著五彩煙嵐,就像那兩桶熱水在燭光下蒸騰起氤氳水汽。身子漸漸冷了,三位公主忽而一個冷戰,三雙黑漆漆的眼睛闃然圓睜。
眼前一片漆黑,周遭萬籟俱靜。一身冷汗,心有餘悸。看來這病是永遠也不能痊癒了。
天剛亮,小錢就送了許多日常所用之物進來,連我素日愛看的書都拿了好些。又道:“昨夜本就要送過來,只因宮門關了,才沒來得及。”
我檢視著紙筆道:“宮裡怎麼樣了?”
小錢道:“靈堂已經立起來了,各府的妃主命婦半夜就進宮了。芳馨姑姑帶了漱玉齋裡的人都去那邊服侍了,所以才命奴婢來。姑姑讓奴婢捎話給姑娘:請姑娘好好保重身子,萬不可自暴自棄,總有出來的一天。”
我將書貼在心口,嘆道:“我還能出去麼?”
小錢神色如常,頷首道:“一定能出去的。”
吃過早飯,便由一個內監引著,往宮中的繡坊去。我奇道:“不是說去搗練廠做活麼?”
那小內監道:“李大人昨晚就交代下來,委屈大人去繡坊趕製喪服。”
我問道:“那邊牢裡的秋蘭和銀杏呢?”
小內監道:“現下最少人的就是繡坊,秋蘭和銀杏也去了。”
趕製喪服不過是剪裁縫製的功夫,自然比浸在冷水裡洗衣裳要輕鬆舒適得多。且國喪當前,這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李瑞將秋蘭和銀杏也調去繡坊,甚是公平合理。
在繡坊做了半日針線,與宮人們一道吃了午飯,便又開始忙碌。因不能午歇,我頭痛欲裂。晚間近子時才回到掖庭屬,已是疲憊不堪。
遠遠看見低矮的鐵窗中透出融融燈光,餳澀的雙眼頓覺清涼,不覺加快了腳步。走進獄室,但見小窗下襬了一套小小的桌椅,雖然斑駁開裂,卻纖塵不染。筆墨紙硯、戒尺書籍陳放儼然。熱水已然兌好,炭火正旺,連湯婆子都灌了滾燙的水,裹了棉套子塞在被中了。
我甚是詫異,李瑞縱然能優待我,又何至於如此細心?轉念一想,也許是芳馨悄悄遣人來過了也未可知。於是也不多想,匆匆洗漱過,便歇下了。次日寅時正起身,頂著漫天星光,依舊去繡坊做活。如此五六日下來,因睡眠不足,日日頭痛。本以為沾枕即眠,卻又常常失眠。加之獄中飲食粗糲,難以下嚥,每日只吃個半飽,於是精神恍惚,連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唯一的好處,是再沒夢見過三位公主。
到了正月初十,繡坊的功夫少了。因有喪事,梨園不用唱戲,李瑞便打發我去為戲子們擦洗唱戲的行頭。與睿平郡王高思誠交好的梨園琴師師廣日當即拿出兩把宮中賞賜的名琴,秉開眾人,獨自教我保養。功夫清閒,我在琴室中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師廣日也不理會我,自己抱著琴去了隔壁屋子。天一黑,我便回到掖庭屬。睡了一下午,總算能打起精神看書了。
晚上,李瑞親自帶人送熱水來,一個小內監細細擦拭了桌椅窗臺,另一個灌了湯婆子,埋入被中。我微微驚訝,隨即感動不已:“這些細心功夫,玉機還以為是姑姑派人做的……大人對玉機處處寬待,處處優容,玉機無以為報。”
李瑞恭敬道:“感恩報答的話,從此不必再說。只可惜掖庭獄的吃食都是宮裡做好了拿過來的,下官本待回家去帶些好的給大人送來,誰知連日忙碌,七八日間,只匆忙回了一次家,也沒顧上拿。還有,進了掖庭獄的人,都得勞作,這是宮規。下官自是不願意大人這樣辛苦,只是若不一視同仁,只怕上面問起來,於大人、於下官都不好。因此只得委屈大人了。”說罷躬身一揖。
我連忙還禮:“玉機戴罪之身,不敢當。大人的苦心,玉機都明白。”
李瑞瞥了一眼書桌,微笑道:“大人在獄中尚不忘讀書,果然有王霸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的……風骨。且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