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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楚老師……”新月不禁激動地叫起來。

燕園之夜,安詳靜謐。未名湖上升起的水汽,如煙似霧,繚繞著湖心小島、岸邊寶塔;清亮的一輪明月,在湖面投下長長的倒影。

東方熹微,二十七齋女生宿舍裡,新月還在夢中,她夢見了那湖水,那石船,夢見了自己正在奮槳揚帆……

這時,“博雅”宅中,她的母親已經醒來了。

和所有的虔誠的穆斯林一樣,韓太太每當破曉日出之前,就聽到了真主的呼喚:“禮拜強於昏睡!”雖然她的家和清真寺還有相當的距離,根本聽不到禮拜之前專司此職的“阿贊”登上“邦克”樓的喊聲,而且實際上近年來這種登樓呼喚的形式也已被簡化,她還是本能地被“喚”醒了。她每天要做五次禮拜,而第一次的“榜答”(晨禮)是最為重要、萬萬不可免去的。

她並不驚動在西間臥室睡眠未醒的丈夫,自己輕輕地起身,到臥室東邊的“水房”去,在清涼的晨曦中,默默地做晨禮前的“小淨”:洗手,洗臉,刷牙,漱口,清鼻,用溼手撫摸頭髮,洗腳,並洗下身。這洗浴是神聖的,它意味著清除自身的罪惡。人是有罪的,由於種種慾望的驅使而獲罪。而真主是赦罪的。伊斯蘭教的先知穆罕默德曾經問他的弟子:如果你們每天五次沐浴,身上還會藏汙納垢嗎?弟子們齊聲回答:不,那就一塵不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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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太太仔仔細細地清洗著自己那潔白細膩的面顏,連發際、耳後、脖根都不容許有任何汙垢殘留。她那白玉一樣光潔的肌膚已經鬆弛,皺紋悄悄地從眼角向額頭和兩腮蔓延,眼泡兒也明顯地下垂了。老了,老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臉,想起已經逝去的昔日風采,想起新月那花瓣兒似的臉,怎麼能比呢?母親永遠也不要試圖和女兒相比!一想起新月,遙遠的往事就又像沉渣似的從心頭泛起,帶來一連串無法擺脫的煩惱:母女,骨肉,親人,卻又永遠攔著一道隔膜,若即若離,難親難疏,時時攪擾著她……

她嘆了口氣,不再想這一切了,把塵世的煩惱從心頭拂去,專心做晨禮。這是她從九歲開始就每日必做的晨課,以後就從未間斷,無論是家業興旺的鼎盛時期,還是遭逢變故的艱難歲月。隨著年歲的增長,她越來越篤信萬能的真主,那是指引她的人生之路的惟一的神,在肅穆的祈禱中,她感受到“一心敬主”的寧靜與深遠。

在鋪了席子的地上,她面對聖地麥加的方向肅立,兩手舉到耳際,表達自己的誠意;鞠九十度的躬,感念安拉;叩頭,前額和鼻尖著地,表示五體投地地拜倒在安拉麵前;然後,長時間地跪坐,並從頭迴圈數次。在她一絲不苟地完成這些動作的同時,還輕輕地念誦著阿拉伯語的讚辭:一切讚頌,全歸安拉,全世界的主,大仁大慈的主,報應日的主。我們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求你指導我們上正路,你所賜福的路,不是受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誤者的路。

主啊!你是調養我的主,除你而外,再沒有主,你造化了我,我是你的僕人,我盡力地遵守你的旨意。……我承認你對我的恩典,我供認我的罪過,你饒恕我吧!除你而外,無人能饒恕罪過!

主啊!你以雪水、冰水洗滌我的罪過吧,猶如你使油汙的白布復歸為潔淨;你讓我和我的罪過遠離吧,猶如你讓東方和西方那樣分開!

這個時刻,作為肉體的“人”彷彿不存在了,只有一個赤誠袒露的靈魂,和宇宙間主宰萬物的真主直接對話,懷著對罪惡的恐懼,對至善至美的嚮往,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心中思念著冥冥之中的安拉。安拉時時監視著穆斯林的一切動機和行為。“伊斯蘭”——阿拉伯語的“順從”:“穆斯林”——順從真主的人!

韓太太沉浸在莊嚴靜穆的祈禱之中,她的靈魂彷彿在空中無所羈絆地飄浮。大半生的歲月像煙雲似的一掠而過,有幸福,也有苦難;有甜蜜,也有怨恨;她曾經懲罰過邪惡,卻又懊悔自己的無情;她熱烈地追求和諧與安寧,而這些又像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她極力維護自己端莊、威嚴而又不失溫柔、寬厚的形象,但生活中始料不及的枝節旁生卻使她難以保持理智的冷靜;她生就一張無遮無攔、暢所欲言的利嘴,經過半世生涯的磨練卻變得常常“逢人只說三分話”,甚至對丈夫和女兒也不得不言不由衷;她的性子本來藏不住半點兒秘密,人生的顛簸卻讓她的內心成了一個封閉的世界,只有對萬能的主才能敞開……好吧,歹吧,善吧,惡吧,主是一清二楚的,一心敬主,就一切都抵消了。託靠主!知感主!願主慈憫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