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恨恨地撂下話來:“哼!你等著這是在我的地盤上工商局的人都是我哥哥”
“都是你爸爸我也不怕!”我跺腳。
我趕緊收拾房子,迅速關門熄燈。果然,睡下還沒兩分鐘,那夥人又打道回府,把門拍得劈里啪啦震天響。吐爾遜罕真聰明啊,不曉得怎麼打發人的。明天一定登門請教。
他們大概砸了半個鐘頭的門,合頁都快被扯掉了。可能因為外面實在太冷,最終還是叫罵著離去。凌晨四點左右又返回一次,砸窗戶踹門,吵得人發瘋,幾乎整整一個通霄都沒睡好。於是第二天半上午才起床,再想想昨天的事,卻忍不住好笑。
在庫爾圖,和酒鬼打這樣的交道幾乎是每天都有的事。不過有的老鄉真的不錯,只是兩個朋友面向小酌,娓娓談心,適可而止。感覺酒意差不多了便自動走人。不打不鬧,不唱不跳,不賒帳,不耍賴。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好顧客,所以每每賣酒時,總因拿不準眼前的這一位屬於哪種人而猶豫不決。好在後來,我們的生意也漸漸做大了,也不怎麼在乎多賺這幾個酒錢了。便拒絕提供喝酒的場地。每次賣酒之前,總會先問好要在哪裡喝,若想就地解決——對不起了,還是到別的商店買去吧,我們這裡不許喝酒。
後來跟著牧業進了山,仍沿用這個規矩。不過那時候我們已經沒有正兒八經的房子住了,只搭了一個塑膠小棚棲身。屋裡屋外,沒什麼區別。於是那些酒鬼們也不在乎,買了酒和佐食,出去往草地上盤腿一坐,十幾個人圍一個大圈,一人掂一個酒瓶子。上面是天,深藍明淨;下面是草場,一碧萬頃;森林在右邊浩蕩,群山在左邊起伏;身邊河流淙淙,奔淌不息;前面是山谷的盡頭,後面是山谷另一個盡頭;自己的馬,自己的牛羊,自己的駱駝,在不遠處靜默還有比這個更美妙的酒席嗎?所有人高談闊論,一陣又一陣的歌聲直衝雲霄,再一聲一聲落地,一句一句嘆息。
我想,這樣的情境中滋養出來的酒鬼應該是檔次較高一些,胸襟較寬闊一些的吧!可酒會散後,我們去看,連一個酒瓶子也沒能拾回來這只是些樸素的酒鬼,除了酒以外,還想著生活和家庭。把酒瓶賣給河對岸努爾蘭飯館的話,一個八分錢呢。
可能他們才是真正愛酒的人。至少他們懂得珍惜。他們把手中殘酒一飲而盡,飛身上馬,擁擠著,喧鬧著,在草甸上一大幫浩蕩策鞭遠去。酒氣沖天。都完全消失在視野中了似乎還有一兩聲笑語悲歌傳來。
我還是一直在想著關於酒的事。這種奇妙的液體啊它原本由我們生理上必不可缺、切身依賴的兩種物質——水和糧食——經過奇妙的反應,瑣繁的程式,長時間的放置而生成。它辛辣、凜冽,逼人窒息,燙人肺腑。緊裹著人,脅迫著人,又猛地鬆開,抽去這人想要抓牢的一切東西,再遠遠退去!真是誘惑啊,於是那人又舉起第二杯酒是多麼奇妙的液體!水能這樣嗎?糧食能這樣嗎?我們一日三餐離不開水和糧食,水和糧食給我們生存的力量,溫和調理,輕滋漸補。但酒卻不一樣,它逼人而來,筆直地襲擊你,啟用你的死寂,淹滅你的理智;強迫你,要你交出所有深藏的情緒——統統被它拿走後,又被它用來左一下、右一下地,大塊大塊塗抹在你的言行舉止上你借酒裝瘋也罷,胡說八道也罷,酒後真言也罷,全都是它的傑作,它的大手筆。它控制了你,讓你在興奮激動之中全面袒露你自己。它沖垮你心的堤壩,淹沒你心的田野,它讓你鬧水災,讓你淚流不止。它讓你種種情緒的各個極端高潮在同一時間全面爆發出來,讓你在酣暢淋漓、無比痛快之時也被幹乾淨淨地掏空、虛脫氣浮、踉蹌連連;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表達。於是,你一下子有了那麼多的話要說,它們沒法排隊,全擠在嗓子眼兒。你竭力要在第一時間把它們全部釋放出來。結果當然是什麼也沒能說清楚。你結結巴巴,含含糊糊。但你沒法去管它們,你只管說。你把自己交給了酒,你的每一句話比你更醉,它們上言不搭下語,亂七八糟,頭重腳輕地從喉嚨裡湧出來,奔不著去處。但是,儘管如此,還是會有人理解你的,他就是另一個酒鬼。你們一起處在同樣的世界之中,你們忍不住為這隻有你們兩個人才能去向那個世界的孤獨而抱頭痛哭。酒就在酒瓶子裡安靜地瞅著你們。
我浮想聯翩。忍不住偷偷擰開一瓶酒灌了一口,頓時眼淚嗆了出來,嘴半天不敢合上,拼命抽氣。而酒的來勢滾燙,從喉嚨筆直地穿過胸膛,射向胃部。片刻,丹田一片沸騰。我吧嗒吧嗒甩著舌頭唏噓不已。鼻子又潮又硬。真是的,酒到底有什麼好喝的。
還有一次喝酒則是迫不得已。那次露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