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欠債賒酒,以身殉酒,至死不渝
真有些慶幸——這世上的一切並不是什麼都能夠令我知道、使我理解的。否則我也就不用如此辛辛苦苦七大篇八大頁地囉唆了。不曉得看破世事會是怎樣一種無趣的心態?
再接著說我們這裡的酒鬼,哎,實在讓人大開眼界。估計在庫爾圖這個偏遠閉塞的小村子裡,稍微有點想法、願意幹出點成就的人都出去幹大事了,剩下來的一些人可能悲哀地覺察到點什麼,於是就但是,說他們為此而“借酒消愁”,顯然是不合適的。他們一個個分明總是興高采烈、得意非凡的。倒是我,一天到晚陰著臉,刷地一把抽走他們遞上來的錢,“砰”地把酒瓶往櫃檯上一頓,再咬牙切齒、天女散花地找零錢我能想象到,這一夜又不得安寧了。
他們找我討了杯子,往櫃檯上一字排開,均勻地分酒,輕鬆愉快地拉開了今夜的序幕。最開始時,大家相當自覺,一個個靠在櫃檯上淺斟慢啜,禮貌地壓低聲音交談著。談至興處,轟然大笑,把來前買醬油的小姑娘嚇了一大跳。他們便趕緊道歉,說著肚子不脹(不要生氣)的之類的話(——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快了)。然後一陣沉默,滿眼忍著笑意。好容易等小姑娘走了(因為我事先打過招呼,喝酒可以,但不能妨礙我做生意,否則請別處去),終於歡樂地爆發出笑聲,杯中酒一乾而盡。等再斟滿時,個個說話聲量大了一些,聲調尖了八度(我暗道“完了”),瓶中酒位線開始加速度下降。開第二瓶時顯然有些無所顧忌了,話語中個別字句開始結巴,目光大膽無畏、咄咄逼人。開第三瓶時,商店裡來買東西的顧客開始被統統轟走。我開始發脾氣。他們開始不講道理。我開始拒絕賣第四瓶酒。他們開始擂櫃檯、詛咒發誓這一瓶完了便走人。本來叫我“妹妹”的,開始叫起了“嫂子”。我開始屈服,他們拿上酒後發出勝利的歡呼,一個個開始往櫃檯上坐,個別的乾脆盤腿坐了上去,還有人開始回家拿冬不拉(雙絃琴)。我開始害怕。
“噢!我的母親!噢,我的母親!!”
今夜的第一場高潮就是他們開始跳起舞來。高高地站在櫃檯上,一個一個兩三米高,令人不敢仰視。下面的人則是打著拍子唱歌,好朋友則擁抱在一起痛哭,不停地相互道歉。還有兩個開始去打架,其他人囑咐他倆快去快回,外面太冷,正在下雪。還有一位則膩在我跟前沒完沒了地教我拼念他的名字,”達達達吾熱克,不是刀熱克”
我堅決不賣第五瓶,他們威脅說如果不給的話前幾瓶酒的錢也統統不給。但我不怕。他們只好軟下來,又開始“姐姐姐姐”地叫,我說叫“媽媽”也不行,他們就開始叫”媽媽”。我還能怎樣?賭咒推出第五瓶。
這時門猛地推開,另外一撥酒氣沖天的酒鬼從另外一家商店轉戰過來,兩路人馬大會合,外面打架的兩個人也和好回來了。房間裡塞得滿滿當當,大家彼此間互相握手,哪怕只是半天沒見面仍XiaoShuoHui!~~親熱地寒喧個沒完。不到三分鐘,我被迫取出第六瓶。但還不等這些人握手握遍,又有人來討第七瓶。胳膊長的一位趴在櫃檯上自個兒伸手從貨架上取了。這場面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招架的。我緊張得直吞口水,咬牙硬撐著苦苦應付,一面直往窗外瞟,盼望路過一個熟人,好進來幫忙解個圍。夜已很深了。
等第八瓶、第九瓶下肚,一半的人開始去吐。我聲色俱厲,則有人——他恍若未聞。我說我要關門了,要休息了。他非常體諒地說:“那快去睡吧,你睡你的,別管他們。”
“可我要關門了!你們回家喝!”
“關門?”他突然非常氣憤:“關門幹啥?你是怎麼做生意的?你還做不做生意了?”
“做生意也要在白天做!你看現在都幾點了!”
“沒事沒事!”他把手握的杯中酒一飲而盡:“再一瓶給哈!”
這時,大合唱開始了。震耳欲聾。屋頂都快被掀開了,牆壁被震得直掉牆皮。我氣得簡直也想擰開一瓶子酒咕嘟咕嘟灌下去,也給他們耍耍酒瘋。
突然,門大開,寒氣猛地湧進來,屋裡騰起了一米多高的霧氣。我暗道不好只見第三撥人馬浩浩蕩蕩,魚貫而入我簡直想奪門而出,不要這個店了
到後來,還是多虧了這最後一路英雄房子裡實在盛不下這麼多人,擠都擠不動了。於是所有的人只好遺憾地被迫轉移陣地,直奔吐爾遜罕的飯館而去。臨走前,其中一個還死不甘心地衝我嚷嚷個沒完。因為他使盡種種手段都不能讓我交出第十三瓶酒。他被夥伴們生拉硬拽,最後一個才出門。出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