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進去了。
杜蘭注意到她手中持有鑰匙。
首先出現在眼簾中的是滿地的五顏六色。
沒用完的顏料盒堆落在地上,色盤倒在椅子腿前,綠的黃的紫的塗抹在一塊,乾涸到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僅剩的幾支畫筆被捏在那人手中,坐姿不正地依靠在高腳凳上面,專注地對著畫板上的水彩紙進行描繪。
那人的神態不像是布朗特家的人。杜蘭生出這個念頭,完全格格不入的行為和氣質,不由得略顯吃驚地看向唐娜——這真的是她跟菲特羅的兒子?
旁邊的兩個相對年輕的後輩對那人的樣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他瘋了。」唐娜用平緩的敘述調說道,「也許有人會說,阿雷納斯還活著就是一種幸運了。畢竟能從那樣一場可怕的謀殺中活下來,已算是神對他最大的眷顧了;但要我說,我的兒子打從失去神智的那一刻起,便徹徹底底地死了。」
「留下來的這具軀體,全憑他曾經的執念而生存下去,呵呵,你應該不知道的,阿雷納斯小時候是個很有藝術天分的孩子。我不喜歡一個男孩整天畫畫,就叫他放棄這門東西。」
語氣漸弱至消逝。
杜蘭悄然上前一步,看到微黃的水彩紙上綻放美好笑容的少女,長而捲翹的深色頭髮,彎彎的眼角,看起來就像小鹿般的天真溫柔可愛。對於房間裡多出的這些人,阿雷納斯毫無所覺地繼續著筆下的工作,筆法細膩小心,跟常人的專注神態無異。
杜蘭看得出來,畫上的少女是唐娜年輕時候的模樣,他不禁又一次感到吃驚,轉頭盯著如今垂暮之年的唐娜,期望能夠獲得隻言片語的解釋。
「父親經常畫這些東西。」西摩爾代替她說道,「他畫祖母和祖父的肖像,有時候會畫他們站在一塊兒,有時候會畫我的母親,偶爾有別人出現,但是他從來沒有畫過我。」頓了一會,又說,「我想,這是因為父親的記憶止步於他瘋掉的那一年了。抑或,更早的孩提時期……」
唐娜沒說話,光是每每見到阿雷納斯的景象,這位老婦人就已經悲慟欲絕到失聲。再要她鼓起勇氣說出真相,未免有些太過殘酷了。
西摩爾的話凝住了。
他望著父親揮舞畫筆的動作,驀然回想起很久以前——大約是五六歲的時候撿起來的一張紙。就父親無數的作品而言,那是一副再普通不過的畫了。風中細碎的雨點飄零下來,猶如雲端憑空灑落的花瓣。少年的面龐被微黃暈染得溫熱,精心勾勒的唇角,恰恰如眼前的男人一般,滿是迷惑人心的風情。
那張紙後來落到哪兒去,西摩爾不記得了,只是有段時間對少年的身份很感興趣。因為他不知道父親何時認得此人。可是,一旦自己跑去問唐娜,便會遭到嚴厲的訓斥,久而久之,逐漸淡忘了這份時光的存在。
明明這個人一直存在於家族之中,為什麼卻又被從歷史裡抹消掉?
「所謂的謀殺,究竟是怎麼回事?」杜蘭指的是發生在阿雷納斯身上的事情。
「自從菲特羅走後,家族就被蒙上了可怕的陰霾。不間斷的謀殺,暗害,我們的新生兒總是活不長,西摩爾本來有個雙胞胎弟弟,卻因為食物投毒死去了。」唐娜一聲冷笑,「當然,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呢,你逃到了那麼遠的地方,誰也不認識你,看,你將責任推脫得乾乾淨淨。」
說到底這麼多年布朗特家還不是都她一個人撐起來的。
有誰幫過她一把?沒有!
連唯一能為她遮風擋雨的丈夫都……
唐娜的面上風雲變幻,憤懣、不甘、痛苦一一閃現。
阿雷納斯終於注意到自己被打擾了似的,轉頭皺眉看著他們,眼見爭執的氣氛風雨欲來,令他感到即惶恐又擔憂。
阿雷納斯抬頭望了望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此時也在看著自己,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哇!叔父,是你啊。」阿雷納斯驚奇地認出來,「你回來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
結果杜蘭半晌不回答,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父親應該也回來了吧!他在哪裡?對了,我要讓他看看我的畫。不過父親總會說很好,很好,我覺得他根本就沒用心。」
杜蘭聽著他真摯如孩童般的口吻,忽然覺得鼻子有點發酸。
那時候阿雷納斯還只到他膝蓋那兒高,竟然還記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議。
「你說呢?叔父,你覺得怎樣?」
杜蘭側頭回視,俯身應道:「非常了不起。」他說道,「你畫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