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汗,陪著他流淚。他想,如果有一天他不演出了,用不著因為父母的渴望而欺世盜名的當演奏家之後,他依然會帶著一把琴流浪漂泊。大提琴,從進入他生命那一刻開始就始終伴其左右。倘若有一天,他扔掉了它,也就扔掉了生命旅程唯一的全程參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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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香(2)
她在大門口的警衛室裡伸出頭喊他的名字。雨很小,視線很清楚。她紮了兩個小辮子,新染的棕紅髮色使面板顯得更加白皙。她從警衛室裡蹦了出來,幾步一跳的站在他面前。你又去演出啊?
你染髮了。他說。
好看嗎?她右手揪著小辮兒上下甩動,笑眯眯的指著琴盒說,顏色真特別。
我在英國比賽的時候一個贊助商送給我的。因為託運,刮破了好幾道口子。他很小心的把琴盒從後背取下來側著身給她看。因為有些演出沒有足夠的錢給琴買機票,所以這些都是在託運時留下的傷痕。他心疼的撫摩著這些傷痕,深有切膚之痛。
她後來告訴他,當她看著他輕輕地觸碰那些傷痕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愛惜,讓她覺得有一種渴望也被他保護的慾望。她說,你當時的舉動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子敬,你這是去哪兒演出啊?她問他。她的出現使他的腦子有些亂,他想起了丘思齊對她的評價,也想起了他和她在班會上的對視。對我保密嗎?要去幾天啊?
哦,我去赤峰演出。他從恍神中驚醒過來。週日晚上就回來。你看,下著雨,你也不打傘,快回去吧,別淋壞了。
那你不是也不打傘嗎?怕雨的人不會是藝術家的。她舉起了雙手,仰面天空,讓雨滴落在她的臉上,輕聲地說,雨是天空的眼淚,只有足夠傷悲才會墜落。
他就這樣看著她,像欣賞一副畫,不需多言,只要靜心。她埋下頭來,看著地下溼透的鞋,不再看他。她說,快走吧,子敬。下週我要見到你。說完,她就這樣跑了。她跑走的樣子像翩然起舞的蝴蝶,在雨中震翅,充滿了無限的生命力。
後來,他問她那天為什麼在警衛室?她說是為了等他。可是,丘思齊卻告訴他,她和那個高年級學長出去晚歸被記了名。她當時是在警衛室裡懇求記名的老師除去她的名字。他沒有再問過她。他對自己說,無論什麼原因,恰巧他和她碰上了。愛情,本來就是無數個根本解釋不清的謊言構成的巧合。
在赤峰演出的兩天裡,他總是會想起她。想她的時候窗外總是飄著雨。從小到大,他是喜歡淋雨的。除非打雷閃電。他怕極了電閃雷鳴。每當他正在興致勃勃的享受小雨的滋潤時,一旦有雷從遠處響起,他就會一個箭步往他認為安全的地方跑去。母親常取笑他,怕雷的膽小鬼。赤峰的雨下的很溫柔,沒有雷也沒有閃電。這樣他可以心曠神怡的走出賓館,到樓下淋會兒雨,哼著奏鳴曲慢板樂章中催人淚下的某段旋律想念她。
赤峰演出結束坐上火車那一刻,他竟然有些激動。他放下自己的琴去幫很多老人抬行李。電視臺的負責人對他誇獎再三。沿途的風景並不值得歌頌,只是開闊的視野盡頭,依稀可以看到山脈間有黃色的綵帶纏繞。可以猜想,秋風吹拂的山野,黃色的野菊花簇擁歌唱。他的心情像會遁行術的高手早已穿越兩層厚重混濁的玻璃窗,翻山越嶺,飛進了白雲深處。
回到學校,他把琴放回琴房。剛一出門就碰見了丘思齊。丘思齊抓著他的肩膀使勁地搖,像是遭遇了奇恥大辱一般扭曲了五官。你知道嗎?馮子敬真的跟大三那哥們兒好了。我都快夭折了。你也不在,我都不知道跟誰去說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他的耳朵裡一直灌滿了她說的那句話。下週我要見到你。
下週我也要見到你。心中的這句話帶著史前動物遷徙時才會發出的那種巨大轟鳴一遍又一遍經過。
他如約歸來,他要她見到他。
她戀愛了。
他把鑰匙從門上取下來又塞了進去重新開啟琴房門,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覺得他的腿有些軟,胃有點疼。思齊,我要練琴,你先回去吧。中午我回寢室找你一起吃飯。他說話的時候胃已經開始抽搐,額頭的冷汗一顆一顆的冒了出來。思齊,你快走吧。讓我在琴房坐一會兒。我一會……要上主課。他撒謊的時候有些遲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去一趟醫務室,至少現在看來他是有必要的。但是他還是義無返顧的把丘思齊推出了門外。他需要安靜,他需要冷靜。
尺香(3)
丘思齊走後,他跌跌撞撞地坐下,抱著琴盒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