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是因杜士儀想到自己的受讒被貶,想到父親被人見死不救以至於戰死,再看到如今李隆基竟然不派朝中文武,而是選擇了一個內侍前來河隴,不論是出於什麼,那種疑忌的架勢竟是清清楚楚。南霽雲想的則是之前在雲州從陳寶兒讀書學過的那些經史,幾乎無不指斥任用閹宦的君主昏庸,心裡一時複雜極了。
陛下究竟是怎麼想的?分明登基之後開創了這開元盛世,緣何這些年卻漸出昏招?
最後的疑問,這臨洮軍一正一副兩位將軍竟是一模一樣,尤其在看到牛仙童策馬馳來,當杜士儀率眾行禮相迎時仍舊高踞馬上時,他們心中這不忿和迷茫更甚。至於其餘鄯州都督府及臨洮軍中文武,見牛仙童趾高氣昂擺足了欽使的架子,暗自忿然的竟是佔了大多數。至於往日不受杜士儀重視,早已按捺了不止一日的某些人,面對牛仙童那不可一世的架勢,心中不禁小小活動了起來。
興許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杜士儀哪裡看不出牛仙童是在對自己耀武揚威,然而,對於牛仙童的這次到來,他在河隴也好,在兩京也好,全都有相應的佈置,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會兒他竟是仿若沒事人似的,將那些譏刺的言行舉動全都硬生生忍了下來。當一行人入城之際,他有意撥馬落後兩步,見牛仙童左顧右盼走在最前頭,他不禁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不多時,牛仙童竟是扭頭看了他一眼。
“我聽人說,杜大帥治隴右以來,隴右幾成杜氏隴右,不知可有此事?”
“欽使此言實在是太可笑了!大帥治隴右以來,一面守禦吐蕃,一面墾荒屯田,隴右軍糧幾乎能夠自給,之前秦州地震時,更是資助良多!現如今隴右倉廩豐實,甲仗齊備,軍容更是極盛!大帥所拔擢軍中將卒,除卻南將軍乃是雲州舊人,此外全都出自隴右,因而上下軍將服膺!欽使這杜氏隴右四個字,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還是打算讓隴右軍民上下寒心!”
杜士儀本打算輕描淡寫地回擊一下牛仙童這露骨的指摘,沒提防身邊卻有人突然接過了話茬,而且越說越激動,越說越亢奮,最後竟直接給牛仙童扣了一頂大帽子!見王昌齡那一張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畢露,顯然是氣怒已極,他在心裡暗讚了一聲果然好氣骨,但卻立時沉聲喝道:“少伯住口,隴右能如今日這般光景,是文武齊心,上下合力,怎如你所言,成了我一人之功?”
王昌齡在杜士儀那瞬間變得嚴厲的眼神下,悻悻止住了接下來本打算一口氣倒出來的怨憤。他這話卻引來了王忠嗣和南霽雲的共鳴,然而,王忠嗣終究經歷過類似的事,悄悄一把攥住了南霽雲的手腕,低聲阻止了同樣打算替杜士儀說話的這位副將。至於更後面的那些偏裨將校等等,儘管在杜士儀上任之初時,對其懷有敵意以及不信任的人眾多,可眼見得其升黜有法,治政有方,認同的佔了大多數。所以當牛仙童面露怒火看了過來時,不少人都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
面對這一幕,牛仙童登時怒極,本打算拿出自己欽使的威權當場殺雞儆猴,卻只聽耳畔傳來了邱武義的聲音:“欽使稍安勿躁,倘若剛到湟水就一怒發作,來日陛下問起時恐怕不好交代。要知道,杜君禮又不是在朝中毫無根基的人,他雖常常任外官,可在兩京亦是遍地親朋故舊!”
被這一提醒,牛仙童終於冷靜了下來。他嘿然一笑,盯著王昌齡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冷冷地說道:“杜大帥果然知人善任,每一任掌書記都出人意料!”
他點到為止不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待到了鄯州都督府,看了杜士儀命人騰出來的那寬大院子,他四下掃了一眼便輕蔑地說道:“我既是代陛下巡邊,住在這鄯州都督府中能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不用麻煩杜大帥了,想來湟水城中自有驛館,我大可住得!”
對於牛仙童的這個要求,杜士儀不用看就知道身後文武是怎個光景。然而,他本來就沒打算讓這麼一條很可能會擇人而噬的毒蛇棲息在身邊,連正房之內都沒佈置過,此刻假意勸了兩句,就“無可奈何”地答應了這個要求。等到帶著眾人將其一行安置在湟水城中驛館,又囑咐驛丞及驛卒上下好生招待,他一出驛館就環顧左右道:“如今暑氣未退,從早上開始就讓你們忙碌到現在,想來也都累了,散了吧,明日若欽使有吩咐,我自會命人傳令。”
打疊精神來迎接這樣一個宮中閹宦,鄯州軍中大多數人都是滿肚子不樂意,這會兒好容易能散了,有人固然溜得快,也有爽直的上前贊王昌齡說話痛快,更有謹慎的人一個勁提醒勸阻同僚,畢竟是宮中欽使,不要開罪了。眼見得眾人告退四散,杜士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