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一直做好了此事曝光的準備;因此這會兒冷靜得連自己的心裡都有些忍不住的驚訝。當著天子的面;他甚至挑了挑眉;用不可思議的語調反問道:“交接大臣?”
因李鴻側近告密;李隆基原本心中滿溢怒氣;因而剛剛見李鴻不吭聲;方才直接歷數其罪;然而;此刻見杜士儀聞聽這番話;不驚反疑;他不禁有了一絲動搖。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見杜士儀痛心疾首地對李鴻喝道:“太子殿下;陛下對殿下素來期許備至;殿下緣何這般糊塗須知父子君臣;若非殿下失臣道;失孝道;陛下今日怎會這般雷霆大怒”
不管是不是這位儲君於的;只要其千萬別昏頭承認了;只要不承認;那今夜的事情就不是不能翻轉的
李鴻被杜士儀這當頭棒喝一敲;登時如夢初醒。杜士儀如此說;無非是表明接下來會一口咬定之前那張字條只是子虛烏有;而他剛剛被父親招來劈頭蓋臉痛斥的時候又是驚呼惶恐;又是心灰意冷;根本沒有回答過一個字;這麼說來;接下來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李隆基見李鴻陡然之間伏跪在地;竟是失聲痛哭;他終於不耐煩了。他的目光倏然轉厲;盯著杜士儀便沉聲問道:“杜君禮;事到如今;你還要替這個孽子隱瞞不成?他送字條交接的大臣;難道不是你?”
“是我?”杜士儀立刻瞪大了眼睛;彷彿因為太過震驚而忘記了謙稱;“陛下怎會有此說?我由代州回洛陽;只在前幾日的馬球賽上見過太子殿下唯一一次;而且一句話都沒有說過。而就算臣之前在京任職那短短數年期間;也只是因麗正書院一位直學士病了;而跟隨賀學士給太子殿下上過唯一一次課;除此之外就唯有朝會見過。太子殿下若要交接大臣;固然人人都有可能;但若說是我;那就不是恐怕;而是太子確實受屈了”
李隆基也是今夜聽到人告密之後雷霆大怒;此刻杜士儀如此一說;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然而;他卻並未因此盡信;而是冷冷地反問道:“你是說此事子虛烏有?可太子身邊的人說得清清楚楚;就在你初到中書省任中書舍人的第一天;他曾經將字條附於頒賜的冰酪之中送到中書省;親自放在了你面前。”
“這就更加滑稽了。太子殿下自從冊封儲君之後;已經有十六年;這十六年中大儒名士朝夕教導;更有陛下耳提面命;無論如何做事情也是有章法有分寸的。要交接大臣;首選自是宰執清要;尤其是教授多年的師長;選擇了臣就已經很奇怪了;更何況還是在臣上任第一天這種莫名的時刻傳字條出來?太子殿下莫非不知道;無論是中書省任何一個人;拿到此等東西;第一反應都是呈送陛下御覽?還是說;臣在陛下眼中;就是那等不謹慎的人?”
說到這裡;杜士儀便不慌不忙地屈膝跪了下來;用平靜到幾乎沒有任何聲線變化的語調說道:“陛下若是因為其他緣由要廢太子;臣雖會力諫;然則職責在身;不得不奉詔擬詔。然則倘若因為這樣荒謬的告密之說;臣不得不說一句實話;此有傷陛下識人之明臣言盡於此;請陛下明鑑。”
覺察到李隆基一下子沉默了;儘管李鴻被杜士儀這一次次的陳詞中那種責備說得心中慚愧難當;但他還是鼓起勇氣;一邊悲泣一邊說道:“阿爺之前責問我;我不敢辯解;可是;我真的從來不曾交接大臣。講讀的學士們往日都是結伴而來;從未有單獨講課的例子;至於與我往來頻繁的;也就是五弟和八弟;還有我的內兄;其餘人等幾乎就沒有出入過我所居宮院是我因為阿孃的去世;這些年性子急躁易怒;時常責難身邊人;可我真的從來不敢有那樣的悖逆心思”
杜士儀一口咬定沒有這樣的事;而李鴻更是帶著哭腔說自己被冤了;李隆基不禁有些動搖。他對於皇子也好;臣下也好;有的時候固然會慷慨優厚到讓人不可思議;但冷酷的時候也會毫不留情。此時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即沉聲喝道:“力士;把那個告密者押來”
一直沒看到高力士;此刻聽到這聲音;杜士儀便知道這位天子最信賴的大宦官正隱身在自己瞧不見的地方。聽到高力士答應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聲;他的臉色和心情一樣;異常沉靜。以至於李隆基在盯著他看了許久之後;最終沉聲說道:“杜卿先平身吧。”
儘管這並不是說天子就此釋疑;但畢竟是一個好兆頭;杜士儀當即從容站起身來。至於一旁的李鴻依舊把臉埋在地上的雙手之間;心裡雖則仍然惶惑;可卻終於擺脫了那種腦子空白到想不出任何對策的狀態。想起太子妃薛氏曾經對自己的委婉規勸和責備;他第一次後悔當時因孟浪而闖下的這場大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