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大概有人會說,睡不著就起來唄,又沒人拿刀逼她睡,這麼硬躺著折騰自己,還不是犯賤找罪受麼?嗯,師燁裳此時也是這麼想的,但她想到這裡,就不可避免地要去找自己此刻躺在床上的原因。想了好幾分鐘她才想起,她原先並不打算睡覺的,她是在等著看下午三點半的一個五一特別相聲節目,汪媽媽發簡訊通知她會有很多相聲大腕出場,她對此很是期待。可到底為何又莫名其妙地上了床呢?這似乎,還得怪到汪顧頭上去。“師燁裳,你乖,先睡一覺,我去買藥,等你睡醒,我就回來了。”汪顧陪她回房後如是說。她一方面認為汪顧總不會害她,另一方面,汪顧的堅持實在讓人反抗不能,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她不知不覺地養成了按汪顧意志行事的習慣,汪顧讓她上床睡覺,她就真的躺到床上去,也不管自己有沒有睡意,需不需要睡眠,反正汪顧讓她睡,她就睡,省得汪顧又叨咕些大義凜然的話來說服她,將她反襯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讓人頭疼。怎麼會搞成這樣……一貫有主意的師燁裳仰面朝天,嘆口氣,無奈至極地用手捂住眼睛。自她病後,太多事情不在她掌控之內,她覺得自己像被什麼東西困住,想要脫身,卻再不能夠。她想找出困住她的東西是什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名詞迅速在腦海中閃過,可這答案有些怪異,一旦承認便有智障之嫌,於是她乾脆玩起拆字遊戲,把“快”字的左半邊拆成三筆,一豎給右半邊,變成“央”,將剩餘兩筆迂迴複雜地賜予另一個字,硬把好端端一個“樂”變成“呆”,這樣,那困住她的枷鎖便被她擰成一個望之莫名,讀之可笑的詞:央呆。一個與“快樂”有著同樣的筆畫數,但無論如何也讓人想象不到快樂的詞。“哈哈哈……央呆……”師燁裳自娛自樂,笑抱著被子得這叫個開心。好在是屋裡沒有外人,否則她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形象必然付之一炬。而可憐的汪顧這會兒正在滿懷內疚地等紅燈,她決想不到師燁裳昨夜心理和生理都受了傷,這會兒竟能自顧笑成只蝦米。中午她去洗澡,脫衣時餘光瞥見洗手檯下剛換好的垃圾袋裡孤零零躺著一條純白色的內褲。她躬身拾起,只見兜襠處一片刺眼的桃紅薄液,她心下一驚,趕緊推開浴室門,大聲問師燁裳疼不疼,可問題剛出口她便清醒意識到師燁裳會怎麼回答,果不其然,師燁裳茫然無知地坐在床上,由面對電視轉為面對她,好幾秒後才面無表情道:“不疼。”好像那些血都是別人的,跟她師燁裳一毛錢關係也沒有,更別提讓她展現害臊、嬌羞、難為情之類正常女性在被問及此類話題時慣常表露的情感。她怎麼能這樣呢?汪顧不如師燁裳聰明,汪顧想不通。她越來越覺得師燁裳像一尊精工細作的翡翠佛像,靈魂飄在十萬八千里高空,與之承載物終年分離,偶爾一次下凡,偶爾一回顯靈,偶爾一現真性情,卻要麼在發小脾氣,要麼衝電視吃吃地笑。一旦提及感情或一切與感情相關的事情,她的靈魂便又離她肉身而去,只留一個孤苦伶仃的漂亮皮囊在人間,貌似安詳地供人膜拜,實則那皮囊並不願被靈魂拋棄,因為這比孤獨更孤獨,比寂寞更寂寞,正常人如此苟活一天便要尋死,師燁裳卻苦撐著活了六年,想死,卻由於種種原因不能死,活著,又不斷品嚐比死更孤獨寂寞的滋味。汪顧若是知道師燁裳此時正在床上笑得前仰後合,眼淚定要文藝地奪眶而出,即便學郭小四迎風仰面四十五度角也忍不住了。下午五點,汪顧喜滋滋地回到酒店,還沒進房就隱約聽見屋裡有人在說話大笑,她在門外聽了一會,待得分辨出是張蘊然的聲音,心裡便是涼涼一驚,後脊樑上亦不由得冒了一層冷汗——師燁裳該不會是慾求不滿,把狼招屋裡來洩慾了吧?這個念頭一生,汪顧便恨不能甩自己幾個大耳刮子,“汪顧你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到底把師燁裳當什麼人了?”她自言自語地自省自責,掏房卡的動作卻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快。“誒?汪顧回來了?”汪顧微笑點頭,“回來了。”說話的當然是張蘊然。師燁裳從來不會這樣熱情。她只是靜靜看著門間的汪顧,臉上掛著明顯笑意,眼角餘光還黏在電視螢幕上,很明顯,她的笑容並不是給汪顧的。汪顧看她倆一人一邊坐在客廳長沙發兩側的單人沙發裡,衣著整齊,手中各自捧著茶杯,明明一副分庭抗禮的樣子,一顆開足馬力砰砰亂跳的心頓時歇了工,人也覺出幾分虛脫似的頹軟。不過,在張蘊然面前汪顧決不會甘心露短,就算累,她也要恪盡主人職責,以此提醒張蘊然她作為“客人”的身份。用身體掩住右手的藥袋子,卻揚起左手的食品袋,汪顧自然而客氣地對張蘊然道:“你們先坐,我去洗個手,一會兒你要有空就留下來吃晚飯吧,我買了雲賓樓的烤鴨和粵王府的幾個家常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