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危險!”
念卿凝視他,眼神複雜,“既然知道危險,為什麼還要逃?”
車速越來越慢,終於駛進站臺,窗外燈光越來越亮眼,卻也照得霍子謙的臉色越發蒼白。
他撐起身子,目光苦楚,“我不想拖累父親名譽,他不該有我這樣的兒子,就當我早已死在外面也好,何必再找我回去。”
這番話似耗盡他力氣,撐在床沿的雙臂顫抖,霍子謙乏力跌向床邊。
念卿俯身去扶,他卻負氣將她推開。
火車恰在此時停下,慣力藉著一推之勢,令念卿跌倒在地。
“你……”霍子謙惶然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喚她。
從前只肯喚她沈小姐或沈姨娘,即使那一聲“沈姨娘”換來父親掌摑,也抵死不肯鬆口。
如今卻要喚她什麼呢。
念卿扶了椅子緩緩站起,沉默撫平旗袍下襬。
“子謙,別再任性。” 她並未生氣,仍以容忍目光看著他,“你已是一個男人了,有許多事情等你去擔當,沒有人能代替你完成你的責任。”
她的語聲低切,卻似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臉上。
她是他名義上的繼母,是霍仲亨的妻子,卻也只是個柔弱的女人。
在他鬧出天翻地覆亂子的時候,她卻以單薄之軀擋在風雨之前,為他收拾滿盤亂局。她冠了他父親的姓氏,一舉一動無不對得起這個姓氏,他卻截然相反,早將自己責任忘卻一空。
“你是霍仲亨的兒子,縱然逃過天涯海角也改變不了這事實。無論你做錯做對,仲亨與我都將與你一起承擔,無論你承不承認,我們終究是一家人。”
她望住他,目光溫暖,“所謂家人,便是禍福同當。”
哪怕沒有血濃於水,仍有福禍與共,她與他終是割不斷的至親。
“如果您當我是家人,就聽我這一次,不要停車,不要管我這點小傷!”霍子謙緩緩抬起頭來,望定念卿,“眼下處境並不安全,夫人,請您儘快趕到父親身邊去!”
念卿怔住,幾疑自己聽錯。
當日他被他父親抽得死去活來,也不肯改口叫她一聲“夫人”,認定霍夫人只能有一個,只能是他的生身之母。
這是他生母臨終的遺願,也是那位夫人隱忍一生,滿腔幽怨的最後宣洩——霍夫人只能有一個。她要世人知道,她堅守一生換來的名分,誰也不能搶去。
在她死後,她要霍仲亨只能娶妾,不得續絃,任何女子都不能取代她正室的位置。
當日子謙冷冷地站在他父親面前,向他父親道喜,又向念卿道喜。
他說,姨娘大喜,子謙向姨娘道賀。
回應他的是霍仲亨揚手一記耳光。
隨後的婚禮,他拒不出席,並對守候在外的報紙記者說,霍家不承認這門婚事。
新婚次日清晨,他帶著他生母的遺像來到新房外,將遺像供奉在大廳,等待姨娘在正室夫人靈前敬茶。僕傭被他的舉動嚇得不敢通報,大喜的婚房外面擺了偌大一幅遺像,這已非晦氣所能形容。
霍仲亨聞訊從臥房出來,盛怒之下,連睡袍也未及換,迎面一見子謙頓時臉色鐵青,二話不說,只叫人拿他的馬鞭來。
念卿知道糟糕,忙叫子謙快走,然而霍仲亨已令侍從將大門關了。
那牛筋浸桐油絞成的鞭子執在霍仲亨的手中,縱是烈馬也難以抵受,但凡捱過督軍手上馬鞭計程車兵,提起來莫不膽寒。
第一鞭抽下去,子謙蹌踉跪倒,鞭梢帶起血珠子颯然濺上念卿臉頰。任憑她如何哀求,暴怒的霍仲亨根本不理會任何人,手中馬鞭一下狠似一下……子謙咬牙生扛,被抽得蜷縮在地,也不開口求饒。
最終一聲摔碎瓷具的脆響,中止了要命的鞭撻,也中止了仲亨的暴怒和子謙的痛苦。
念卿站在元配霍夫人的遺像前,將骨瓷茶壺重重砸向地面,任茶水橫流碎瓷亂濺……她卻穩穩端一隻斟滿的茶杯在手裡,轉身,朝遺像跪下。
舉盞齊眉,低頭叩拜。
這一跪,成全了元配夫人的遺願,亦從此自認了妾室的身份。
一路艱難走過來,她所求的不是名分,只是一個平等相待的地位,一份正大光明的情義。
她也不想應踐那句“薄命憐卿甘做妾”的讖語,然而終究還是跪了,認了——無論外界將誰稱作霍夫人,在那位逝者靈前,在她丈夫和兒子的面前,沈念卿認下了妾室的名分。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