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248',說的都是自欺欺人罷了。死是凡人必經之路,有何不能說?”
皇帝道:“你甚少說話這樣辛辣無情,一句話便罵死儒道的沽名釣譽之徒。”
我嘆道:“實是微臣口不擇言,陛下恕罪。”
皇帝道:“無妨。”他忽然張開眼睛,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問我道,“那枚三才梭,你還帶在身邊麼?”
我答道:“自從微臣因那枚三才梭得救,便日日戴在項間。”
皇帝從被中伸出一隻黑黃骨瘦的手。我慢慢側過身去,自項間摸出了那枚三才梭,費力地解下,用帕子擦拭乾淨了,雙手放入他的掌心。小小的三才梭壓得他手掌一沉,五指虛握著,小心翼翼地捧到胸前打量:“別的姑娘都喜歡戴項圈珠鏈,偏偏你把暗器戴在身上。”
石頭磨成的三才梭是周貴妃早年所用的暗器,銅製的三才梭是周貴妃如今授徒所用的暗器。可惜皇帝都沒有留存。“微臣感念那位俠士的救命之恩,就把它當作護身符,日日戴著了。”
“不忘恩,不忘本,都是好的。”說罷將三才梭還給了我,“這些年,你找到那位俠士了麼?”
我垂頭道:“微臣慚愧,一直沒有尋到。那位俠士再也沒有露面。”
皇帝嗯了一聲,目光馳遠:“罷了。耐心等一等,他會回來的。”他口中的“他”,彷彿是“她”,又彷彿是“他”。我低頭把三才梭上的絲帶繞整齊了,小心翼翼地放入荷包。
才說了一會兒話,皇帝便累得有些神思不屬了。他依舊合上雙目,緩緩道:“聽說你前些日子去見太子了。”
我一怔,背心芒刺頓起:“是。十月初六休沐那日,因太子殿下有幾件政事拿不準,所以喚微臣前去參詳一二。”
他的口吻依舊無力:“是什麼樣的政事?”
我微微一笑:“是銅鐵專榷之事,陛下曾命微臣去政事堂聽群臣堂議,微臣也曾寫了奏報。後立東宮,這件事便交託到太子殿下手中了。”
皇帝緩緩道:“你是如何回答太子的?”
我從容道:“太子殿下曾在三司任職,陛下歷年來對民生的關懷和籌措軍餉的艱難,殿下怎能不知?因此微臣並沒有多說,只說些後漢的舊事。”
“何事?”
“光武帝劉秀乃是豪強出身,所以歷代後漢皇帝都優待豪門大族,中興後毫無革新氣象,以至於後漢不過維持而已,再無前漢的磅礴大氣。但我大昭不同,太祖與光武出身相近,卻能超脫己身,向一眾豪族揮刀。土地歸於庶民,財貨歸於朝廷。如此賦稅不加,民怨不起,國用卻還充足。”見他唇邊微有笑意,我愈加鎮定,“人說,‘能不失己,然後可與濟難矣,此士君子之所以越眾也’'249'。可是微臣以為,能失己,方能越己,能越己,方能越眾。否則,那‘眾’也只是‘小眾’,並非‘大眾’。吾皇‘失己越眾’,實是不世出的明君。”
皇帝眉心一鬆,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都這樣大了,你還給他說故事聽。”
我淡淡一笑:“微臣哪裡懂得教皇太子殿下政事,只能說些陳年舊事,供太子參詳罷了。還有兩件……”
皇帝道:“罷了!不必再說。”說罷微微側過頭去,似有多此一問的教條愚蠢之感,“朝政之事,不提也罷。”說罷長長吁了一口氣,不再言語。暖陽在身,清風沉密如訴。好一會兒,他睡著了,只是鼻息一深一淺,似是透不過氣。
我不敢走開,依舊在他身邊端坐著。他的眼珠轉了兩轉,搭在龍頭扶手上的左臂從被中滑了出來。我正猶豫間,忽然風大了。我攏一攏斗篷,晾在外面的指尖轉而冰涼。我只得輕輕抬起他的腕,將他的手送入被中。
皇帝猛地睜開雙眼,左手一縮,五指箕張,如籠扣下,緊緊抓我的手背。我不明所以,不知他病重之際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脫了兩下,骨節生疼起來。我喚道:“陛下……”
他瞪著我,辨認了好一會兒,神色方慢慢鬆弛,只是指間力道不松。我忙問道:“陛下要喝水麼?”
他溘然長嘆,露出兩分幽冷愴然之意。一張臉像在冰水中窒悶了許久,手上愈加用力,恍惚而急切:“朕……剛才夢見李演了。”
我一驚:“李公公?”
皇帝道:“他對朕說,瑜卿是冤枉的,瑜卿……”說罷慢慢轉過臉,奮力睜大空茫混濁的雙目,死死地盯住我,“是冤枉的。”
我本不信幽冥之事,此刻竟不覺悚然,彷彿李演的魂魄就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