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忙拿出了聖旨和告身。少女先接過告身,細細看了,交還綠萼。接著躬身高舉雙手,接過聖旨,展開細讀,這才信了。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將聖旨高高舉起:“奴婢拜見朱大人。”一眾小宮女都慌慌張張地湧了過來,跪在她身後。
我親自扶她起身,笑問道:“你識字?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道:“奴婢因排行第七,所以喚作小七。因讀過書,識得幾個字。”
我笑道:“排行第七的丫頭何止千萬,以後你跟著我,便叫采衣吧。”
少女頗為意外:“‘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中的‘采衣’麼?”
我笑道:“你竟讀過《九歌》,可見識字頗多,甚好。你喜歡這個名字麼?”
采衣眸光一動,屈膝道:“奴婢喜歡。謝大人賜名。”
我心血來潮似的,又向綠萼道:“告訴內阜院,采衣盡忠職守,從此在我身邊,月例和沐芳姑姑一樣。若這無處可出,便裁掉一些人,再不濟,拿我的貼補。”
綠萼笑道:“奴婢這就去。順道看一看姑娘的東西都拿進宮了沒有。”
采衣忙跪下謝恩,起身道:“大人且歇一歇,奴婢這便去尋沐芳姑姑。”
第三十六章 權不兩錯
我和銀杏進了玉茗堂,上樓更衣。寢室中床榻桌椅都是舊物,妝臺上還有我病中用金簪不小心畫下的細痕,當年似流乾了血的肉色,無人收葬的慘烈,如今蒙上了一層陳朽的溫潤之意。新做的紅檀木妝奩上,繪著並蒂牡丹,銅鎖、銅鈕亮晶晶的像火星子。屜子裡擺了幾件新打的首飾,銅鏡下扣著幾盒脂粉,香氣幽微不絕。
銀杏輕輕揭開胭脂盒,笑道:“還是宮裡的東西好。”
櫃中有十來件燻好的新衣,四季的都有,朝衣的藻紋摻了金絲,幽冷而莊嚴。象牙笏潔白冰冷,如急劇淬冷的狹長月光。屜子裡有兩隻白瓷小瓶,銀杏拔了塞子輕輕一嗅:“內阜院還算細心,連姑娘的藥都配好了。聞著氣味,和姑娘常日用的是一樣的。”
我拿了另一隻藥瓶放在妝臺上:“拿去給方太醫驗驗。”
銀杏一怔,道:“莫非姑娘以為……”
我笑道:“諒他們也不敢在藥上做手腳,不過還是讓方太醫瞧瞧的好。”
銀杏會意,將白瓷瓶收在袖中:“姑娘一回宮,怎麼就對采衣這樣好?姑娘從前認得她麼?”
我笑道:“不認得。不但她我不認得,剛才漱玉齋裡的幾個丫頭,我一個也不認得。”
銀杏沉吟道:“慧貴嬪也真是一不做二不休,竟將漱玉齋的人都換了。她這是露相了呢。”
我笑道:“這話怎麼說?”
銀杏笑道:“若有舊人在,姑娘肯定親信舊人,她在漱玉齋安插的耳目不就白費了麼?全換去才萬無一失。其實依奴婢看,不如留著舊人,不然也太刻意了。”
我搖頭道:“我的舊人她不好掌控,況且若有舊人在,我是不會讓新人近身的,她們也就拿不到我什麼過錯。慧貴嬪知道我是個勁敵,何況已經撕破臉了,就不必藏著掖著了。”
銀杏忙道:“所以姑娘一來就抬舉采衣,賜她一個宮裡姑姑才有的名字,又提了她的月錢,是為了讓她們兩個相互制衡麼?”
我笑道:“‘權不兩錯,政不二門’'197'。幾個月錢,一時起意罷了。”
銀杏抿嘴一笑:“姑娘說,慧貴嬪會裁人呢,還是分薄姑娘的月例?”
我合上抽屜,起身笑道:“隨她去,誰有心思琢磨這個。咱們去書房瞧瞧。”
書架雖是空的,案上卻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和鎮紙筆山等物,櫃中更是排滿了大小不一的畫筆和各色顏料。最令人驚喜的是,最西側的陳列架上,擺著從前皇帝賞賜給我的六件火器,銃管被擦拭得閃閃發亮、耀武揚威,張狂得幾欲自行吞下彈子和火藥,好發一大響。
我拿起安平公主高思謹用過的銀管小銃,把銀彈子一粒粒裝進去,又一顆顆倒在掌心,不禁酸鼻:“若芳馨姑姑見到這些火器又回來了,定然比我還要高興。”銀杏從未見過火器,只埋頭細看,沒聽見似的嘖嘖驚歎。
忽聽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門外道:“奴婢沐芳拜見朱大人。”我用袖子擦去銃管上的指印,將小銃放回原處,這才慢慢轉身。但見沐芳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五官平平,一張臉又白又寬,像一副熨燙平展的素帛帕子,精心裁剪了五官部分。短襖的天青色有通透飄逸的韻味,蔥白羅裙上壓著靛青絲線滾邊的花鳥紋荷包,兩端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