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奎轉身走了幾步,發現父親沒有跟來,轉身罵:“你狗日的走不走?”
父親說:“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去!”
馬奎跑回來踢了父親一腳,正好踢到了父親的腳脖子,父親疼得直咧嘴,但他沒敢吱聲。
馬奎瞪著眼說:“你狗日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父親只好硬著頭皮跟著馬奎走。
父親害怕馬奎。不光父親,許多騎兵都怕馬奎。馬奎人高馬大,心狠手辣,是個不要命的傢伙,誰要是惹了他,他會抽出馬刀跟你拼命。馬奎最擅長的動作就是“劈刺”。所謂“劈刺”,就是雙手握緊馬刀,然後下蹲,舉刀,猛一發力,從上而下劈將下來,人就成了兩半。馬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他經常對俘虜這麼幹。
所以父親沒敢吭聲,跟著馬奎朝著女學生居住的營房走去。
父親能成為馬步芳的一個騎兵,都是因為馬奎。其實細究起來,也不是因為馬奎,而是因為一把馬料。
那時父親十六歲,家裡很窮,一家四口,一間草房,一個土炕,兩條被子。原來兄弟三個,後來餓死一個,剩下兄弟倆。兄弟倆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討飯誰穿。父親兄弟倆討飯一般都是朝東走,去相對富裕的關中一帶。他們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帶回來的一布袋饃饃,可讓一家人維持七八天,剩下的七八天只能用野菜米湯充飢。父親討回來的饃有麥面饃、玉米麵饃、糜子面饃,還有高粱饃。怕饃饃路上發黴,父親就將饃掰開,曬乾,然後再裝進布袋裡。有時晾曬饃饃時,疲倦的父親睡著了,饃饃便被雞狗糟蹋得七零八落。父親有一次跟狗去爭奪一塊饃饃,被狗咬傷了。父親很傷心,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狗撕破了他們兄弟倆惟一的褲子。
父親最後一次出門乞討,發誓要討來一條褲子。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出門乞討了,兄弟倆做伴,能相互壯膽。可是父親到底還是沒有討來一條褲子。別說褲子,他連自己也弄丟了。
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河 江河 一(3)
父親那天來到一個村莊,只見城門緊閉,父親怎麼也叫不開。有人站在城頭上對父親說:“要飯的娃呀,馬步芳的隊伍馬上就要來了,你趕快跑吧,小心被亂馬踩死!”
父親沒有跑。不是因為他不害怕,而說因為他太餓了,實在跑不動了。他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餓死是個死,被馬踩死也是個死,反正都是個死,那就省些力氣吧,讓馬步芳的騎兵踩死算毬了。父親這麼想著,就在城牆下的土窯裡渾渾噩噩地昏睡過去。
父親醒來時已是黃昏。城門早已洞開,一隊隊騎兵進進出出。父親聽到一聲馬嘶,循聲望去,只見幾個騎兵在不遠處餵馬。騎兵們抽著旱菸,相互罵著粗話。馬吃著羊皮口袋裡的馬料,隔一會兒打一個響鼻。父親餓得難受,嗅到了馬料的香味。
幾個騎兵不知因為什麼事都走了,把馬留在那裡。父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腿不由自主地向馬料口袋走去。那些馬停止了咀嚼,警覺地看著這個陌生人朝它們走來。父親撲到馬料袋上,準確地說,是跌倒在馬料袋子上,他急不可待地將手伸進袋子,抓了一把。啊,是黃豆!父親欣喜若狂,將一把黃豆塞進嘴裡。可是還沒來得及咀嚼,腳脖子就被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用力蹬了蹬,沒有蹬掉,而且越發抓得緊了。父親低頭一看,是一隻手。順著手往上看,是一個鬍子拉碴的騎兵。騎兵躺在地上,正用陰森的目光看著他。
父親嚇壞了,黃豆噎在了喉嚨裡,劇烈地咳嗽。
騎兵從地上爬起來,哈哈大笑,突然又陰下臉說:“你娃娃膽子不小,敢偷我的馬料!”
父親將黃豆吐了出來,看著騎兵。
“這事咋辦?”騎兵黑著臉說,“要不,你讓我砍下一隻手;要不,你給我當馬伕。”
把手砍了可不行,我還要討飯呢,沒手怎麼行,還是當馬伕吧。可是父親不知道馬伕是幹什麼的,便大著膽子問:“馬伕是啥?”
老兵說:“馬伕就是給我餵馬。”
父親問:“有饃饃吃沒?”
老兵說:“饃饃盡飽吃。”
父親說:“行,我給你當馬伕。”
就這樣,父親當了馬步芳隊伍裡的一個馬伕。每次打完仗,父親就把老兵的馬牽到河邊刷洗乾淨,然後再將它們餵飽。打起仗來的時候,騎兵們在前面跑,父親沒有馬,就甩開兩條長腿追著馬蹄揚起的塵土拼命跑。仗打完了,騎兵們一身血腥,父親一身灰土,看不清原來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