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走遠……老歌響起,就像電影在關鍵鏡頭出現時的配樂,這個配樂來自我心中,來得恰如其分,來得使我不由自主……
——我給我爸提出了一系列問號:你真的是我爸嗎?你怎麼知道我這個時候來?你認得下面病房裡那些哭的人嗎?他們是真的為我哭,還是演戲?你聽沈玉的那聲“郭林”拉著長音,不像臺詞嗎?
——我爸看著我,收斂了微笑,他看我看得認真,然後對我說,你混淆了很多東西,很多東西,你甚至有可能分不清人和鬼。
我默默地把寫好的東西再次交給我爸。我一整天沒有和我爸說話了,他藏在觀音菩薩身後對那個醉鬼說的話,讓我如聽天書,讓我不敢再和他“平起平坐”。我醞釀了一天,想請教我爸一個問題,為什麼去年春天我享受最後平靜的時候絲毫沒去想我為什麼得病,只想我經過的那些人和事?是劫數?還是別的什麼?當然,我沒敢問,我怕我爸回答出來十分哲學,我怕我在他的哲學下無地自容。我想,我爸是一定知道的,千真萬確!
你該去看看沈玉。我爸說。
我抬頭看看我爸,他臉色平和,面帶微笑,這個“指令”說得很誠懇。這個月裡我有點恍惚,一種衝動讓我寫下了不少文字,一種迷茫讓我不安分地漫無目的地走,我爸“冬眠”打坐又給我帶來說不清的孤獨,我這才想起,至少有一週時間我沒去看沈玉,沒去經受那些讓我揪心又放之不下的鏡頭。我爸像上帝一樣萬能,他一定知道我的痛苦我的逃避和我的不甘心。他還知道什麼?
他知道的,確實是大事。沈玉沒在家,她在醫院。
初春的乍暖還寒造就了許多不幸,去年我在這個時節裡飄然離開人世,今年的這個時節裡,沈玉也在同一家醫院裡昏厥。
我穿梭在醫院的各個房間,找到了沈玉的病歷:流產,大出血……
她昏迷在病床上,蓬亂的頭髮,慘白的臉。醫生忙在左右,卻不見她的媽媽。醫生在不停地打電話,急促,甚至有些激動。
前後兩個小時,我聽到和看到了沈玉事件的全過程。沈玉的媽媽已經回到醫院,她給葉君葉萍姐妹講,我也站在她們中間聽。
第12章 立春·雨水(5)
沈玉突然腹痛,出血,她的編劇男友領她來醫院檢查後,確定是自然流產。被醫生處置後流血不止,需要輸血。沈玉的血型有些特別,醫院聯絡了全昆明的每個衛生機構,也只拿來了兩百毫升庫存。孫元波和柱子及時趕到要獻血,卻在議論中說起沈玉的爸爸早年是血癌致死,把在場的編劇嚇得不輕。孫元波和柱子明顯看得出那個編劇的退縮,直接質問他對沈玉是不是真心,於是大吵,吵鬧中編劇惱羞成怒,說出“血癌家族病史有遺傳的可能”等話,並說自己不想找個遺傳癌症的老婆。孫元波大怒,在醫院的走廊上將編劇打傷,編劇報警,孫元波被警察帶走。沈玉媽媽出去一個小時,找來一位和沈玉有相同血型的老者,老者無償獻血,終於控制住沈玉身體的惡化……
我憑直覺知道,那老者,就是傳說中的沈玉媽媽的情人。
我也突然完全明白了,沈玉媽媽如此神速地找來血源併成功輸血,那只有一個原因——那老者,就是沈玉的生身父親。
葉君和葉萍都挺了大肚子在沈玉的床前看著她醒來,沈玉的媽媽在女兒睜開眼睛的時候,忍不住失聲痛哭。
葉家姐妹無意中把獻血老者說了出來,沈玉的媽媽想阻攔,卻沒來得及。
他是誰?沈玉虛弱地問著。她把眼睛盡力睜大,瞳孔裡卻深不見底。
他是誰?她又問。
他是誰?她再問。
沈玉的媽媽慢慢停止哭泣,摸摸沈玉的頭髮。
——孩子,他不是誰,你見過他,就是有些禿頂的那個,是媽媽的老同事,是一個好人,是好人……
這就像一場精彩的電影片段,沈玉又一次當了女主角!她的眼淚無法控制,溼了頭髮,溼了枕巾,溼了床單。她當然知道了那老者是誰,絕對完全知道。
媽,我爸說,人生就是他媽一齣戲啊。我爸是這樣說的吧?
對,你爸就是這樣說的。
兩母女一起痛哭的時候,葉家姐妹中的一個突然蹲在地上,另一個吃力地彎下腰詢問了幾句,便叫來醫生。她們匆忙走出病房,我沒來得及看清是哪個肚子疼,但我知道,孫元波和柱子兩個人中,有一個人要當爸爸了,當然,另一個也很快當上爸爸。
爸,你好像事先知道要發生的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