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疆攬到懷裡:“有巴郎子呢,有羊羔子呢,挺好的家嘛。”
“巴郎子又不是你的,羊羔子是牲畜,又不是人。”
“它們跟人一樣呢。”
“喝醉了,喝醉了,這傢伙喝醉了。”
海力布憨憨地笑著,用手背不停地擦嘴巴,海力布的神態裡有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東西,人家就以為海力布醉了,人家就告辭了,海力布一直把人家送到了長滿芨芨草的山口。草綠色的120北京越野吉普跟螞蚱一樣一點點小下去,海力布還在招手。車裡的人憑這一點也會認為這傢伙真醉了,醉得這麼厲害。送人送到大門口,再遠一點送到大路口,哪有這麼送人的?車跑,馬也跑,縱馬疾馳,一直到山口上了,有這麼送人的嗎?誰都明白,海力布欠了多大一筆債,娶老婆是沒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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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放生羊1(1)
海力布從山口回來沒進房子,直接到羊圈裡去了,抱住羊羔子,抱半天才鬆開,一大群羊呢,挨個抱一遍。平時這些羊見了海力布都要咩咩叫,那種跳躍的水浪一樣的歡叫聲聽得人心裡暖洋洋的,羊們好像猜到了海力布的心事,海力布抱它們的時候,它們就有了跟海力布一樣的心事,它們就叫不出來了,它們毛茸茸的小腦袋頂著海力布鬍子拉碴的下巴,跟鐵刷子一樣蹭啊蹭啊,羊羔子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地面,靜靜的跟一片海子一樣。海力布的心就靜下來了,海力布就站起來,拍拍手,自己罵自己:“我這是幹嗎呀,把羊搞得這麼沉重。”
海力布就把羊趕到地勢開闊的臺地上。春天已經過去了,青草泛綠,綠得發黑,還有星星點點的野花藏在草叢裡。遠方升起藍色的霧靄,天空一點點傾斜下來,大地被天空蓋住了,牧草喚起羊的記憶,牧草的絮叨聲跟歌子一樣越來越動聽,羊們全都愣住了,全都抬起頭,草葉的絮絮好像來自蒼穹之頂,跟雨點一樣落到地上,羊嘴巴碰一下冰涼的草葉,就咩咩叫起來。海力布長長地鬆一口氣,現在可以睡覺了。海力布就枕著胳膊,望著藍天,打起呼嚕。天離地很近,一堆堆白雲跟被子一樣,蓋在海力布身上。
王衛疆騎著小馬在草地上跑來跑去。臺地平坦遼闊,都是矮草,王衛疆和小馬很快變小了,跟羊羔子差不多了,都跑到海力布的夢裡去了。
海力布的胸脯一起一伏,呼嚕聲跟茶炊一樣在煮濃濃的磚茶。雲朵把天空擦得乾乾淨淨,草地就更乾淨了,海力布的夢一點也不像夢,跟真的一樣。海力布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醒來了,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美美地睡了一覺,白雲就在頭頂飄著,跟風箏一樣,白雲很輕易地擦掉了夢境跟實境的界限。海力布再也不想那場災難了。海力布眼前的羊群、草地、孩子才是最真實的。這都是他海力布的,他並沒有損失什麼。
海力布更珍惜那些羊羔子了,在海力布手上沒有死過一隻羊羔子,只要懷上,海力布就有辦法讓它們母子平安。母羊是那麼信賴海力布,海力布走近羊群,羊群就踏實了,就有了安全感。海力布把那些疲弱的羊羔抱到房子裡。
“跟咱們一起住。”
王衛疆挨著羊羔子睡覺太興奮了,老睡不著。月亮在窗外飄過來飄過去,月亮就像一隻小羊羔。草原的夜晚是很涼的,有爐子還是冷,幸好有一米多厚的乾草糞,跟壓了幾十層氈一樣,身子底下是溫暖的,大地上的潮氣、冷氣被壓得死死的。羊羔很安靜,羊羔身上很快就熱起來了,比人體熱得快。王衛疆抱住羊羔,王衛疆也熱起來了。夜空裡的月亮也不飄來飄去亂晃盪了,月亮靜下來了,月亮就有了光,月光從天空流下來,流到石頭房子裡,羊羔沐浴著月光,月光也有了溫度。王衛疆光胳膊伸出去,月光跟白綢子一樣,摸一下就渾身發抖,抖幾下就不抖了,面板適應了。羊羔比人適應能力強多了,羊羔身上的細毛一點點滲進月光裡,月光長毛了,月亮毛茸茸的,月亮一會兒是一隻小羊,一會兒又成了白毛兔。王衛疆夢見自己身上也長毛了,他夢見回到家裡,母親張惠琴嚇得尖聲大叫:“妖怪!妖怪!”父親王拴堂拎著斧頭奔過來,把斧頭都高高地舉起來了,忽然哈一聲樂了。
“狗兒子,披這麼好的皮襖。”
“這不是皮襖,這是我的面板。”
王拴堂手裡的斧頭咣噹落在地上。張惠琴手裡的盤子已經落下了,張惠琴下意識裡還端著東西,張惠琴憑空又落了一次,差一點趴在地上,好像手落到了地上。王衛疆在夢中嘿嘿地笑,他沒想到自己這麼一身白毛把大人嚇成那樣子。
尿把他憋醒了,迷迷糊糊,他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