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嬌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卻還不敢肯定東方朔是將東西扣下;於是便在這書架上翻找,可是翻了一半了也沒有結果。
她臉色越來越冷,一地都是竹簡,後來反而是主父偃看不過去,一摸鼻子,開始將地上的竹簡歸攏到一邊,可是陳阿嬌丟的速度實在太快,他乾脆就隨便坐在一邊撿了一卷又看起來。
雖則妖言惑眾,可若是深究起來……還是有那麼幾分道理的。
歪理也是理。
主父偃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冒出這句話來,再看這竹簡的時候,就更覺得複雜了。
其實並非看不進這所謂的“妖言惑眾”,而是這立論的東方朔太過驚才絕豔,讓主父偃有一種自愧弗如的感覺,那是一種精神與靈魂上的交戰,讓他徹夜難眠,昨日在陳阿嬌這裡看了那一卷帝王之術回去之後,竟然一整夜都在想,今日早早地不受自己控制地就來了,可是坐了下來又覺得自己不該來,這是一種出奇的矛盾。
一方面是對東方朔此人的讚賞,一方面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負以及自卑。
正如陳阿嬌所言,他既自負,又自卑,有時候自輕自賤,有時候又孤高冷傲,他是主父偃,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就是他自己也很少看懂自己,不過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複雜的心情。
他一面鄙夷著自己,一面鄙夷著東方朔,看東方朔的竹簡,卻要在自己心中思考有沒有比東方朔之言論更妥當的方法。
這已經是一種宿命的競爭了。
自命不凡又頗有才幹之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讀著那一字一句,字字推敲琢磨,可是過了許久忽然覺得身周安靜了下來,那竹簡墜地的聲音忽然之間沒有了,世界清靜下來,主父偃又看了竹簡上的字一眼,頭雖然抬起來,目光卻還黏在竹簡上,最後才將目光轉向陳阿嬌,“找到了?”
視線之中,陳阿嬌手裡握著一卷竹簡,已經推開了,就那樣僵立在原地,似乎渾身都是緊繃的,有一種森然的感覺,看著她這樣,很容易讓人以為她是終於找到了推恩令的上篇,只不過這已經是最後一卷竹簡了。
在主父偃疑惑的注視之下,陳阿嬌的手緩緩地鬆開,她的手指很漂亮,從來沒做過什麼重活,沒有一點繭皮,也很少有褶皺,如玉纖細,慢慢地、一點點地鬆開,那逐漸落了地,在陳阿嬌沉靜而深暗的目光之下。
“啪嗒。”
聲音不是很響,可是竹片的音質很特別,落下去的時候似脆非脆,似啞不啞,卻讓人心神一顫。
陳阿嬌側對著主父偃,視線向前方抬起幾分,卻將雙手都籠進袖中握在一起,手指與手指疊著,卻覺得有些冰冷,“沒有。”
只有兩個字,聽不出喜怒來。
她說,沒有。
主父偃不明白,“沒有?雖然說上篇很重要,不過沒有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沒有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不過——那要看上篇在什麼地方。
淮南王為什麼會造反?
漢武帝時期的幾場重大的叛亂都是從這裡起來的——推恩令。
東方朔自號算無遺策,並且深謀遠慮,什麼都是策劃好的,推恩令必然也是有妥善的解決方法,而不至於將幾大藩王逼到造反……
歷史上淮南王既然造反,假設東方朔真的算無遺策,那這推恩令便不該出問題,唯一的可能就是……劉徹拿到的推恩令不是完整的。
她懷疑是下人們搬東西的時候漏掉了,可是當時問過了齊鑑,齊鑑說每一冊都拿回來了,就連桌腳都找過了,絕對沒有給東方朔留下半片竹簡,她這才放了心,反正東方朔這人性情捉摸不定,陳阿嬌雖然聰明,卻自認為無法與東方朔這種經天緯地之才相比,所以只管按著自己的喜好去做事,而不多考慮東方朔的算計。
她若是步步為營地算計,最後反而落入東方朔的圈套,相互之間猜測心思,反而落下乘,不如直截了當地接受了這些東西。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會缺了這麼一卷。
難道這神棍又有什麼打算?
陳阿嬌靜立片刻,卻慢慢地從那一卷竹簡上跨了過去,下裾有翩躚的弧度,可是眼神卻是冷凝的。
主父偃雖然看不到陳阿嬌的全部表情,卻能夠猜到她此刻的心情。
陳阿嬌出了這書房,從迴廊走過,然後下了臺階,一步步極其穩當,脊背挺直,下頜微抬,目光卻落在虛無縹緲的某處。主父偃注視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最後收回來,然後看向這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