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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兒子。兒子背靠著蓆棚,嚼著燙嘴的油炸鬼,腮幫子鼓鼓,滿臉的喜氣。咱家捏著一根油炸鬼,慢慢地品咂著。這油炸鬼可不是一般的油炸鬼;這油炸鬼裡有檀木的香氣,這油炸鬼裡有佛氣。咱家得了老佛爺的佛珠後,就長齋食素了。灶裡的松木劈柴轟轟烈烈地燃燒著,油鍋裡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吃了幾根油炸鬼,咱家又親自動手,割下幾砣拳大的牛肉,扔進了香油鍋。咱家往油鍋裡扔牛肉是為了讓那兩根檀香木橛子上在沾染了谷氣之後再沾染些肉氣,沾了肉氣的橛子性子更柔。

一切為了親家!兒子湊上前來,嘴裡哼唧著:“爹,俺要吃肉。”

咱家滿懷著慈愛看著他,說:好兒子,這肉不能吃,待會兒從小鍋裡吃。等你那個唱貓腔的岳父受刑後,你吃肉,他喝湯。

奸猾狡詐的衙役頭兒宋三跑到咱家面前請示下一步的工作。他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彷彿咱家是一個大大的首長。咱家自然也要把架子拿起來,咳嗽一聲說:今天沒有事啦,剩下的事兒就是煮這兩根檀木橛子,但這事不是你們的事,你們走吧,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小的不能走,”衙役頭兒的話如同泥鰍,從那張光溜溜的嘴巴子裡鑽出來,“小的們也不敢走。”

是你們的知縣大老爺不讓你們走嗎?

“不是知縣老爺不讓俺們走,是山東巡撫袁大人不讓俺們走。他讓俺留在這裡保護您,老爺子,您成了寶貝疙瘩啦。”

衙役頭兒伸出狗爪子抓去一根油炸鬼塞進嘴裡。咱家盯著他油汪汪的嘴唇,心裡想:雜種們,不是咱家成了寶,是因為咱家身上帶著寶。咱家把當今聖明慈禧皇太后賞賜的檀香佛珠串兒從懷裡摸出來,捧在手裡捻動著。咱家閉上眼睛保養精神,彷彿一個老和尚人了定。雜種們怎麼能知道咱家心裡想什麼?把他們砸成肉醬他們也猜不出咱家心裡想著什麼。

老趙甲坐棚前心緒萬千(爹你想啥?),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啥往事?),袁世凱大德人不忘故交,才使咱爺兒倆有了今天(今天是啥天?)。

——茂腔《檀香刑。父子對》凌遲罷好漢錢雄飛,咱家收拾起傢什,帶著徒弟,想連夜趕回北京。有道是熱鬧的地場體要去,是非之地不可留。正當咱家揹著行李要上路時,袁大人的貼身隨從虎著臉站在咱家面前,擋住咱家的去路,兩眼望著青天對咱家說:“殺家子,慢些走,袁大人有請!”

讓徒弟在一個雞毛小店裡等候著,咱家緊手緊腳地跟隨著隨從,穿越了重重崗哨,跪在袁大人面前。這時咱家已經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咱家把頭叩得很響,藉著叩頭起伏的光景,看到了袁大人的福態大相。咱家知道二十三年來袁大人貴人眼前走馬燈般地過了成千上萬的高官俊彥,不可能記得咱家這個小人物。但咱家可是把他記得牢牢的。二十三年前的袁大人還是一個嘴上沒毛的英俊少年,跟著他在刑部大堂當侍郎的叔叔袁保恆經常地出人衙門。閒來無事,袁大人就跑到劊子手居住的東路院裡來,與咱家拉狐扯淡。大人哪,想當初您對這殺人的行當十分感興趣,您對當時還健在的餘姥姥說:“姥姥,您收俺當個徒弟吧!”餘姥姥惶恐地說:“袁公子,您是拿小的們開心啦!”大人,當時您嚴肅地說:“不是玩笑!大丈夫生於亂世,抓不住印把子,就要抓住刀把子!”

“趙姥姥,活兒幹得不錯!”袁大人的話打斷了咱家對往事的回憶,他老人家的聲音彷彿從鍾裡發出,嗡嗡嚶嚶,動人心魄。

咱家知道這個活兒做得還行,沒有給刑部大堂丟臉,大清朝裡能把凌遲刑做到這種水平的目前也就是咱家一個,但在袁大人面前咱家不敢拿大,咱家雖是小人物,也知道領導著大清朝最新式最精銳部隊的袁大人在朝廷中的地位。咱家謙虛地說:做得不好,有負大人厚望,還望大人海涵。

“趙姥姥,聽你的談吐,倒似個讀過書的人。”

秉告大人,小的大字不識一個。

“明白了,”袁大人微笑著說,他突然換上了一口河南腔,就如脫掉了官服,換上了一身土布棉襖,“把一條狗放在衙門裡養十年,它開口也是之乎者也。”

大人說得是,小的就是刑部衙門裡的一條狗。

袁大人爽朗地大笑起來,笑罷,他說:“好啊,能夠自輕自賤,就是一條好漢!你是刑部的一條狗,本督是朝廷的一條狗。”

小的不敢跟大人相提並論……大人是金鑲玉,小的是鵝卵石……

“趙甲,你幫本官幹了這件大事,本官該怎樣謝你?”

小的是國家養的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