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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這小子竟然說:“爹,你閉眼,不要看。俺媳婦換衣裳時就讓俺閉眼。”

咱家眯著眼,看到兒子脫去衣裳,露出了一身橫肉。兒子腿間那貨囊兒巴唧,一看就知道不是個管用的傢什。

兒子足蹬軟底高腰黑皮靴,腰扎紅綢帶,頭戴紅纓帽,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看上去是英雄豪傑的身板;但動不動就齜牙咧嘴,抓耳撓腮,分明又是猴子的嘴臉。

咱家扛著那兩根檀木撅子,吩咐兒子抱起那隻白毛黑冠子公雞,走出家門,向通德書院進發。大街兩邊,已經站立著許多看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瞪著眼,張著口,如同一群浮到水面上吸氣的魚。咱家昂首挺胸,看起來目不斜視,但路邊的風景全在眼裡。兒子東張西望,不時地咧開嘴巴對路邊人傻笑。大公雞在他的懷裡不停地掙扎著,發出咯咯的聲音。滿大街都是痴痴呆呆的表情,咱兒子傻,路邊那些人比咱兒子還要傻。鄉親們,好戲還沒開場呢,你們就看傻了,等明天好戲開了場,你們怎麼辦?有咱家這樣的鄉黨,算你們有福氣。要知道天下的戲,沒有比殺人更精彩的;天下的殺人方式,沒有比用檀香刑殺人更精彩的;全中國能執檀香刑的劊子手,除了咱家還有何人?因為有了咱家這樣的鄉黨,你們才能看到這全世界從來沒有過今後大概也不會再有的好戲了。這不是福氣是什麼?讓你們自己說,這不是福氣是什麼?

老趙甲,懷抱著檀木橛子往前行,尊一聲眾位鄉黨細聽分明。俺懷中抱的是國家法,它比那黃金還要重。叫聲我兒快些走,不要東張西望傻不愣。咱爺們明天要露臉,就好比鯉魚化蚊龍。三步並做兩步走,兩步並做一步行,大步流星走得快,通德書院面前迎。

抬頭看,書院前面一廣場,白沙鋪地展平平。廣場邊上一戲臺,梨園子弟獻藝來。帝王將相,公子王孫、英雄豪傑、才子佳人、三教九流……亂紛紛轉成一臺走馬燈。

但見那,戲臺前,知縣豎起了昇天臺,臺下立著一群兵。有的扛著水火棍,有的提著大刀明。臺前窩棚葦蓆扎,棚前大鍋香油烹。爺們,好戲這就開了場咧!

咱家把白毛公雞拴在蓆棚的柱子上。這畜生歪著頭看咱,眼珠子,似黃金,亮晶晶,耀眼明。咱家指派兒子:小甲,用缸裡的清水和一塊白麵。兒子歪著頭看咱,神情如同公雞:“和麵幹啥?”

讓你和你就和,不要多嘴多舌。

趁著兒子和麵的工夫,咱家看到:蓆棚前面敞開,後邊封閉,與那戲臺子遙遙相對。好,這正是咱家需要的樣子。地鋪打得不錯,暄騰騰的麥穰草上鋪了一領金黃的葦蓆。新麥草,新葦蓆,散著香氣。咱家的檀木椅子擺在窩棚正中,等待著咱家的屁股。咱家來到大鍋前,將那兩柄劍狀的檀木橛子放在香氣撲鼻的大鍋裡。檀木一人油就沉到了鍋底,只有方型的尾部露在油外。按說應該將它們煮上三天三夜,但時間來不及了。煮一天一夜也不錯了,這般光滑的檀香木撅子不用油煮其實也吸不了多少血了。親家,你也是個有福的,用上了這樣的刑具。咱家坐在椅子上,抬頭看到紅日西沉,天色黃昏。用粗大的紅松木搭起的昇天臺在暮色中顯出陰森森的煞氣,恰如一尊板著臉的大神。縣令這活於得的確不賴。昇天臺,好氣派,圍著霧,罩著雲。錢知縣哪,你應該去當工部堂官,督造經天緯地的大工程,在這區區高密小縣裡,實在是埋沒了你的天才。孫丙,親家,你也算是高密東北鄉轟轟烈烈的人物,儘管俺不喜歡你,但俺知道你也是人中的龍鳳,你這樣的人物如果不死出點花樣來天地不容。只有這樣的檀香刑、只有這樣的昇天臺才能配得上你。孫丙啊,你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落到咱家的手裡,該著你千秋壯烈,萬古留名。

“爹,”兒子搬著一坨磨盤大的白麵站在咱家的身後,興高采烈地說,“面和好了。”

這小子,把那一袋子面全和完了。也好,明天咱爺倆要乾的是真正的力氣活兒,肚子裡沒有食兒頂著是不行的。咱家揪下一塊麵,用手一神,神成一根長條兒,隨手就扔到翻花起浪的香油鍋裡。麵條兒立即就在油鍋裡翻騰起來,似一條垂死掙扎的黃鱔魚。兒子拍著巴掌歡跳起來:“油炸鬼!油炸鬼!”

咱爺倆把面一條條往油鍋裡扔。它們先是沉下去,很快就浮起來,在那兩根檀木之間翻轉著。咱家在油鍋裡炸面,為得是讓那兩根檀木橛子吸收一些谷氣。

咱家知道,這橛子要從孫丙的穀道進去,然後貫穿他的身體。沾了谷氣的橛子,會對他的身體有利。油炸鬼的香氣擴散開來,它們熟了。咱家用長柄鐵鉗把它們夾出來。

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