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又豈能一樣。
對霍仲亨而言,是歲月心境的不一樣,聽在子謙耳中卻不然。
區區三個字的“不一樣”,令他本已蒼白的臉色驟然慘淡。
不一樣,果真是不一樣。
無論他做什麼,在父親心中,依然比不上那小小孩童的一個笑臉。
他所渴慕的種種,從幼時一個擁抱的企盼,到如今所持的信念,皆被父親輕而易舉撕碎了踩在腳下。
從父親的目光裡,他讀懂了他的失望和鄙薄——他看待他,只是在看一個卑微的失敗者,能冠以這個姓氏已是他霍子謙最大的光榮。
四〇記·(下)
簾外朦朦透入光亮;天色將明未明;偶有一兩聲鳥鳴啾啾。
四蓮睡意未消,隱約覺得有什麼聲響從樓下傳來,枕畔子謙卻已驚醒,睜眼聽來,卻是汽車發動的聲音。
他翻身而起,赤足披起睡袍,匆匆推開露臺的門。
晨風送來海面的潮溼,迎面吹得髮膚生涼。
子謙俯身向下望去,此時天色半暗,庭院裡還亮著燈光,花樹綽約影子半隱在暗處,等候在門口的黑色座車和隨行車輛已整裝待發。
衛兵荷槍列隊,將遠處鐵枝纏花大門徐徐推開。
朦朧燈光照著兩個淡淡身影相攜走出,肩並肩,手攜手,在市從僕傭的目光裡相依而行。那一身戎裝的挺拔背影,有了身側玲瓏倩影的依偎,比任何時候都更傲岸從容。
“怎麼這樣早?”四蓮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披衣來到身側,見父帥天色未明就已啟程,不覺愕然。這時家人還在熟睡,他卻誰也沒有驚動,只讓夫人送他到門口。看著那二人相攜走在晨光漫透的庭院裡,彷彿走在田園畫卷中,縱是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四蓮看得呆了,良久回過神來,怔怔問子謙,“不去送一送父帥麼?”
子謙只是沉默,撐了露臺雕花欄杆,定定看著那一雙相依相攜身影。
竟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麼,抑或在父帥心裡,真正牽掛的只有妻女,他卻是個十足多餘的人……子謙低了頭,自嘲而笑,眼角有微微溼意。
四蓮看著夫人送父帥至車前,侍從開啟了車門,父帥站定回身,低頭在夫人耳畔說了什麼;夫人仰臉笑,旗袍下襬被晨風微微掀起,踮起足尖吻上他臉頰;他的手扶在她盈盈腰間,久久不捨將她放開。
侍從環立在側,他們卻坦然從容,一舉一動自是真情流露,另見者動容。
黑色座車漸漸駛遠,夫人佇立在門前階上,孑然望著遠處揚塵,身姿亭亭於風中……四蓮心下起伏,欣羨中難掩酸楚,回過頭來卻見子謙正深深看著自己。
“他們這樣真好。”他露出微笑 ,語聲溫柔平和。
“這便是書中說的鶼……鶼鰈情深罷?”四蓮想了一想,不太確實是不是這個詞,有些不好意思地歪頭笑看子謙。她唸書不多,只略識幾個字,如今才開始跟著家庭教師學習國文與英文,進境已是十分神速。
子謙莞爾點頭,“鶼鰈情深,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的典故四蓮卻未曾聽過,他便攬了她,倚在露臺欄杆上,一面看著晨光點點亮起,一面柔聲講給她聽。四蓮倚著他肩頭,聽得神往,不由脫口道,“往後我們也會的……”
話音甫落,紅暈已升上她兩頰。
看她羞怯咬唇而笑,子謙憂鬱眼底也有了暖意。
“小蓮。”他低低喚她的名,“是我委屈了你。”
“哎?”四蓮一時未會過意來。
他攬她入懷,輕撫她頭髮,“嫁給我這麼個一事無成的人,你委屈麼?”
四蓮怔住,良久輕聲道,“你一向是最好的。”
“是麼?”子謙澀然而笑,“倘若我不是霍仲亨的兒子呢。”
四蓮抬起頭來,神色裡略有些惱意,抿唇看著他,“難道我遇著你時,便已知道你是誰的兒子麼?”
子謙一時動容,目不轉睛看她半晌,攥了她的手在掌心,“若我那時帶你遠走高飛,再沒有眼下錦衣玉食,或許日子過得艱辛,卻無需捆縛在這錦繡牢籠……那樣你還願意嫁我麼?”
他神色話語都十分怪異,四蓮疑惑看他,試探問道,“子謙,你究竟在想什麼?”
他不回答,目光灼灼迫人,“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讓我們的孩子生在另一個天地裡,再不必如我一般縛手縛腳,一事無成?”
四蓮呆了,雙手被他組攥得生痛,喃喃道;“你要怎樣,我總是依你的,可是子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