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您這樣認為呢?我不完全明白您的話,可是我不覺得可笑。”
“從那時以來,我們當然變得聰明瞭點兒,”列日涅夫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可能覺得這一切都充滿了孩子氣……可我要重申一遍,當時在許多方面,我們從羅亭那兒受益匪淺。波科爾斯基無疑比他高明不知多少倍;波科爾斯基賦予我們大家的是火一般的熱情和力量,可他有時候會變得消沉,很少說話。他這個人有點神經質,身體不太好,但是他一旦展開自己的翅膀——天哪!就可以飛到任何地方!一直飛上雲霄!羅亭相貌堂堂,-表人材,可他身上卻有許多不夠光明正大的東西,他甚至會播弄是非,喜歡到處插手,發表議論,解釋一番。他始終忙忙碌碌,永無停歇的時候……他天生就是塊搞政治的料。夫人!我剛才談的都是當初我所瞭解的情況。然而不幸的是,他沒有變化。不過他的信仰也始終沒有改變……他已經三十五歲了,能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在這方面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自我吹噓的。”
“您坐下。”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說。“您幹嗎像鐘擺似的老在房間裡晃來晃去?”
“我感到這樣舒服些。”列日涅夫說。“讓我接著說,夫人,加入了波科爾斯基小組以後,我對您說,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我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我不再冒冒失失了,我開始虛心求教,鑽研學問,心情也愉快了,充滿了崇敬的感情——總之,我彷彿進入了一座神殿。真的,我一想到我們那些聚會,就會勾起我許多美好的甚至是動人的回憶。請您想像一下,五六個年輕人圍著僅有的一支蠟燭,喝的是劣等茶,啃的是不知隔了多少天的麵包幹;您只要看看我們大家的臉,聽聽我們的議論!每個人的眼睛閃閃發亮,臉頰通紅,心在怦怦直跳,我們談論上帝,談論真理,談論人類的未來,談論詩歌——有時候我們胡說八道,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高興得手舞足蹈,不過這又有什麼不好呢!……波科爾斯基盤腿坐在那兒,一隻手託著蒼白的臉頰,而那雙眼睛多麼的炯炯有神。羅亭站在房間中央高談闊論,他口若懸河,完全像年輕的狄摩西尼①當年面對洶湧的大海在演說。頭髮蓬亂的詩人蘇鮑金不時發出夢囈般的讚歎;四十歲的大學生席勒,一位德國牧師的兒子,他一向沉默寡言,任何東西都無法使他開口,因此被我們稱為深刻的思想家,這時候席勒似乎更加嚴肅地三緘其口。就連平時喜歡說笑話的希托夫,我們聚會上的阿里斯多芬②,這時候也安靜下來,臉上露出笑容;兩三位新成員聽得津津有味……長夜就像長了翅膀似的,悄悄的,不知不覺地逝去。天漸漸亮了,我們這才分手,大家都很激動快活,心胸坦蕩,頭腦清醒(我們當時根本無酒可喝),內心有一種舒服的疲倦感……只記得走在空蕩蕩的街上,你也渾身舒服,甚至仰望星星的時候,它們也會勾起你的信任感,似乎它們變得更親近了,更容易理解了……唉!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我不相信那段時間是白白浪費的,是的,沒有浪費,即使對於那些後來被生活改變成俗不可耐的人來說,那段時間也沒有白白浪費……我曾經多次遇到過這些人,以前的老同學!看上去他好像成了野獸,可是隻要你對他提起波科爾斯基的名字,他身上保留著的那些高尚感情就會立即活躍起來,好比你在一個黑暗骯髒的房間裡開啟了一瓶被人遺忘的香水……”
① 狄摩西尼(公元前384…前322),希臘政治家,以善於辭令而著稱。
② 阿里斯多芬(公元前446?…前385),古希臘喜劇家。
列日涅夫不再說話,他那蒼白的臉變得通紅。
“那究竟為什麼,在什麼時候,您跟羅亭吵翻了?”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困惑不解地望著列日涅夫。
“我們沒有吵架;只是到了國外,我對他有了徹底瞭解之後,我們便分手了。不過,早在莫斯科的時候,我本來是可以跟他大吵一場的。當時他就跟我耍了一個惡劣的花招。”
“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我……怎麼跟您說呢?……這件事跟我這副模樣似乎不太相稱……可當初我特別容易墜入情網。”
“您?”
“是的。這很奇怪,是嗎?不過事情確實如此……是的,夫人,當時我愛上了一位非常可愛的姑娘……您為什麼這樣看我?我還可以告訴您比這更奇怪的事情呢。”
“請問那是怎麼回事?”
“譬如說吧,當初在莫斯科的時候,每天晚上我都有約會……您以為跟誰約會?跟我們花園盡頭的一棵小椴樹約會。我擁抱它那苗條勻稱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