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鷗的衣服被擠皺了,頭髮也東一綹西一綹被汗貼在臉上、脖子上。五個廣東的客戶都是新客戶,她總是親自迎接尚未染指賭博的新客戶。
等她終於把五個新客戶帶出海關,帶到酒店,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還有半小時這五個人就白排隊了,海關十二點關閉。她讓客人們先到各自房間修整一下,客人們不明白他們欠缺的是哪方面修整,帶著海關人群相互薰染的複雜氣味進了賭廳。他們可沒時間浪費在什麼修整上。
她的手機上來了一條簡訊:〃你好精神啊!〃
傳送人的名字是〃段〃。她四顧一圈,沒有發現傳送者。〃雖然你失約,我還是來了。〃又是一條簡訊。她知道自己的笑很傻,捉迷藏玩不過對家那種迷惑而窘迫的笑。她知道對家在暗地正把她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因此她不得不笑。〃往你正前方看。〃簡訊給她指路。正前方的賭檯周圍站著十來個觀局的人,賭檯上只有兩個賭客,其中一個是段凱文。原來他離她只有三米,這是她目光錯過他的原因。還有個原因是她以為他從來不入大廳做散客。段總跟她微笑一下,抬抬右手,就回到賭局裡去了。他指的失約是他們相約的〃北京見〃,並在見面時共謀她的棄暗投明,從疊碼仔生涯退役。曉鷗湊到段那張臺看著段的小半個側面:這種相約能認真嗎?她梅曉鷗若認真了段總準笑她〃二〃。
段凱文玩得很小,跟勞苦大眾一樣,玩三百元的最小限額。段眼睛看著荷倌發牌,屁股微妙地挪一挪,身體跟著向一邊讓讓,這是他朝曉鷗發出的邀請,要她挨著他坐下。揭開牌,他輸了。曉鷗同情地笑笑。他的賭伴正踞贏勢,每下一注都引起周圍觀眾熱議。
賭檯被圍成了個完整的圈,段總和賭徒像是被荷倌逗弄的兩隻蛐蛐,而觀眾比角鬥的蛐蛐還要好戰。曉鷗發現段凱文做小賭徒跟做大賭徒毫無區別,一樣潛心沉靜,輸贏不驚。他那種僧侶般的沉靜態度真好,讓這項依賴人類卑劣德行存在的遊戲顯得高貴了。
突如其來地,他站起身。這一局收場很乾淨。他向曉鷗笑笑,又是一抬手,請曉鷗先走。桌面上剩了五個籌碼,一千多塊錢,他抓起來,讓它們在他掌心輕輕擊打。曉鷗於是猜到段總年輕的時候是曲藝愛好者,唱過快板書。
段總告訴曉鷗,這次一塊來的還有另外兩個朋友,還沒吃晚飯。她看見老劉從電梯間走出來,洗得煥然一新。午夜時分,媽閣的好時光來了。曾有搭救史奇瀾嫌疑的女孩縈繞在酒店的植物叢邊,妝容是新鮮的。她這類女孩在夜晚十二點左右是最新鮮的。也許不是同一個女孩,但她們的模樣大同小異,假睫毛都是同一個商家出品。老劉在午夜和子夜交疊的時分也顯得年輕了。
段總邀曉鷗和老劉到吧檯坐一會,喝一杯。她跟段接觸不多,但不操心他酗酒。此人除了賭之外,別的事不上癮,喝一杯只為了狀態更好。武松三杯打死一隻虎,但武二郎倘若只喝一杯,死的就是三隻虎。段凱文喝著馬提尼說笑話。趁段總轉身跟女調酒師攀談她的葡國祖先時,老劉悄悄通知曉鷗,段總今晚還要玩大的,〃拖四〃。也就是檯面跟場廳賭一份輸贏;檯面下,四份。一百萬在臺面上輸了,四百萬在臺面下就會進入黑賭場莊主的腰包。或進入曉鷗的腰包,假如她獨吃的話。
鑑於上次跟段的第一個回合交手,段輸給賭場及曉鷗之流一千二百萬,假如曉鷗勇敢一些,亡命一些,蠻可以一人足撈那九百萬,而不必讓老貓、阿樂瓜分。
〃算了吧,勸段總別那麼打,輸了他跟我還做朋友嗎?〃曉鷗跟老劉說。她感覺自己那一層甜美的笑容後,就是加速蠕動的大腦。
〃我勸了,勸不住。〃老劉用他混著義大利風乾腸的氣息對她悄語,接著噴出大蒜麵包的乾笑。
段凱文仍然在用他侉頭侉腦的英文跟女調酒師練口語。他明白老劉需要長一點時間說服梅曉鷗。
〃段總一年掙好幾個億,玩這點錢,不算什麼!〃老劉的嘴巴更近了,用一小時前進入胃囊的傳統義大利餐招待曉鷗的嗅覺。他有些小瞧這個女疊碼仔,沒見過段總這種真正的闊佬吧?段總糟蹋掉的,比你一生掙的還多。段總掙那麼多錢花不完,他老劉都幫著著急。因此只要某總帶他來,他一定是盡責地幫他們花錢。
曉鷗這一刻心思好重,腦子不夠用了。段總在臺面上跟賭廳小賭,在臺面下跟她這女疊碼仔大賭,一夜分曉,不論臺下是曉鷗還是段總贏,明天他倆這對朋友就做到了頭。她不想答應下來,因為她覺得段凱文是能夠處成朋友的男人。
一杯紅酒還剩五分之一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