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動法院。法院出面跟史奇瀾所有的債權人談判;所有珍貴木材和成品都暫歸法院封存,同時給史老闆一段時間恢復生產,每年的產值償還一部分債務、本金和利息。陳小小認為債權人不都像梅曉鷗這樣溫柔、上檔次,他們大部分比人渣高階不了多少。曉鷗急切地告訴陳小小,這不僅為了還債,更重要的是給史老闆一次浪子回頭的機會。這句話對於小小是十分中聽的。浪子回頭,回頭是岸,一旦老史上了岸,哪怕赤條條地上岸,她陳小小都有活頭了。她嫁給老史的時候,嫁的近乎是赤條條一文不名的好男兒。史奇瀾多才多藝,赤手空拳,用好話都能把小小這種女孩子哄進被窩。曉鷗一面慢跑一面催促小小找律師,嗓門大起來。她從對面的鏡子裡看到健身房仍然空空蕩蕩,她可以放心大膽地向北京的陳小小喊話,給她做軍師。她要小小知道,一旦法院判決下來,為史老闆保住了那些稀有木材和精品傢俱,老史一定會珍惜這次機會,東山再起。小小聽進去了,在電話裡一謝再謝,謝著謝著就哭了,她哭老史幾年都還不出曉鷗的錢,可是曉鷗對他們還這麼仁義……曉鷗玩笑說她多吃幾年利息也不虧嘛!
陳小小在那邊哭聲更緊。這是個苦慣了的女人,從小被打上十幾米高的天橋,被打出美輪美奐的空中舞姿,被打得無比珍惜不捱打的日子。她十七歲跟上當時做木雕的史奇瀾,覺得沒有父親沒有哥哥的自己在史奇瀾身上找到了缺失的所有男性家族成員。現在老史最大的債主能給老史一條上岸的生路,她哭的是這個。
陳小小終於道了再見,向曉鷗保證放下電話就去找律師商量。曉鷗又告誡她一條,光靠律師還不夠,法院也要找熟人;海南黃花梨的價值跟黃金一樣,送一件小小的小品還是值當的。小小如同吸噬救命丹藥一樣,吞進曉鷗的每一句話,每句話之後她都使勁地〃嗯〃一聲。
結束通話電話她瞟一眼跑步機上的表,這一通電話打了整整半小時。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臉和脖子,感覺後腦勺的碎髮滴下的汗珠流入衣領時的冰涼。陳小小真苦命,比她好不多少。她從跑步機上下來時,克服著跑步機傳送帶帶來的頭重腳輕,突然發現一個人背身坐在划槳機上悠然自得地旱地行船,四肢動作很逍遙,似乎在兩岸好風景之間流連。她意識到剛才為陳小小支招的話都給此人旁聽了。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剛走到門口,那人卻開口了。
〃梅小姐,不再鍛鍊一會兒?〃
段凱文!
曉鷗把跟陳小小的對話飛速在心裡回放一遍。不管怎麼樣剛才的話是不該被這個人聽去的。她的職業操守也不允許她的客戶甲知道客戶乙的資訊。萬一客戶甲看透了梅曉鷗是個軟柿子,捏捏無妨,讓人欠著一千多萬還不先下手為強拉他幾車黃花梨、金絲楠木抵債,反而幫欠債方打小九九、搖羽毛扇,他們可就有範本了。
段凱文微笑地看著曉鷗說:〃梅小姐好厲害呀,什麼門道都摸得那麼清。〃
梅曉鷗意識到她們的通話他是全程跟進,她所有的出謀劃策、教唆鼓動,力挺陳小小幹損人而利己的事,等等等等,都被他聽去了。在他心目中那個嬌嗲溫柔,無奈地在男人海洋裡漂浮的梅小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老謀深算,少說有一千個心眼子的女疊碼仔。梅曉鷗知道男人都不喜歡第二種梅曉鷗。儘管他們在跟第一種梅曉鷗打交道時懷疑那層溫柔和悽豔是偽裝,但他們寧願要那偽裝。剝去偽裝的梅曉鷗跟老貓、阿樂們一樣,失去了她作為弱者的優勢。弱者倚弱賣弱的時候,容易巧勝。
段凱文從地上爬起來,臉上一點汗都沒有。這是個在乎健身的人。
曉鷗大大咧咧地補充幾句史奇瀾的趣聞,誇張她和陳小小的親密度,然後馬上轉換話題。
〃段總跟我一樣,一天不健身就難受,是吧?〃
〃我是想天天健身,在北京老抽不出時間。不健身不行了,〃他拍拍腹部,〃你看,肚子都起來了。〃
〃還好啊!〃
〃這是餓著呢!〃他嘿嘿地笑了。
他的誠實和坦蕩讓曉鷗由衷地笑了。她和他要不是眼下的關係就好了。她要是在別的場合裡跟他結識就好了。可如果不是他染有惡習,她又到哪裡去結識他?她結識的所有富翁都歸功於他們的惡習。梅曉鷗深知自己是被惡習滋養的人。她的祖先梅大榕以他的惡習成全了梅吳娘,不然梅吳娘不會成為老家方圓百里的繅絲霸主。梅吳娘為梅家創下的祖業歸功於梅大榕的惡習。
晚餐期間,梅曉鷗忽略了十來個電話。但她沒有忽略去看那些來電的號碼。她挨著段凱文坐在庭院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