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爾沁至古北口相隔何止千里,所設驛站卻不過十個。一路行來,十次當中也有三四次需得在草原上搭帳篷過夜。
侍衛們的駐地在主帳四周,距離不算很遠。待所乘馬邊到達營地時,小侍女烏恩和王府侍從已經與侍衛營的雜役一起支起了帳篷,燒好了熱水。
悠然進了帳篷,在烏恩的服侍下,擦了擦臉,換下身上衣服。自小未曾離家,此番長途遠行,除卻開始的一時新奇沖淡了內心的傷感之後,幾天下來,春日草原的風光再好,也不過是大同小異。一路上,雖在馬車裡,畢竟是長途顛簸,兼之多人騎馬行動,激起不少煙塵。欲洗浴一番,略思量後仍是作罷。
剛收拾完,帳外傳來納蘭性德的聲音,像是對人交代什麼。不一會兒,納蘭性德求見。因悠然年歲尚小,彼時納蘭已二十八歲,倒也說不上男女大防。侍女通傳後便進了帳子。一位身材修長,舉止灑脫的年輕公子進來略施了施禮,溫聲問道:“小格格可安好?”
“蒙納蘭侍衛費心,一路甚好。”悠然微笑答道。心裡想著,卻是久仰大名了,單聽“納蘭容若”這名字就覺風光旖旎,教人驚豔:胸納幽蘭,神容優若。一吟此名,濁世才子翩翩風貌,歷歷眼前。如今見之本人,對早前見過的描述深以為然。
“如格格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在下,在下自會安排妥貼。”納蘭又道。
帳內燭火通明,悠然見其雖是面帶笑容,眼底卻頗有鬱郁之色。悠然舊時對歷史瞭解得極少,因祖父母喜愛他的詩詞,才略略讀了讀他的生平。方記起:這位文采風流的詩文奇才,歷史上只活了短短三十一歲。即距其病故只餘三年!念及此處,心裡失落不捨,不由得念道:“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闕《浣溪紗》由她稚嫩的語聲吟出,其間的憂傷寂寞,悵然若失倒是淡了許多。
納蘭聽得,很是意外。這出自塞外的滿蒙格格吟得竟是自己的詞!口中謙稱:“小臣這粗鄙之作,讓格格見笑了。格格若修習詩詞,那南唐後主,宋李易安的都是極好的。”
她心想:原來納蘭極為推崇李後主是真的,這位真性情的詞人英年早逝,無非是太過糾纏於愛妻之死,父親朋黨致家族沒落,雖有皇帝維護,仍心存愧疚遂鬱鬱而終。祖父時常慨嘆道:“納蘭過於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完美主義的性格成就了他,也摧毀了他。他如果能多活個幾十年,清朝三百年的文化就不會如此凋敝,至少也會多幾闕好詞以待後人。”祖父如此遺憾,如今她既然得見本人,總不能袖手旁觀,總要想個法子讓他活得長久些才好。至於是否改變歷史之類的問題她卻不放在心上。
聽得納蘭如此自謙,她正顏道:“納蘭公子不必妄自匪薄,你的詩詞連當今皇上都是讚不絕口的,更聽得公子你義薄雲天,當年顧貞觀的一闋《金縷曲》換得你五載誓約:容若自此日後,便極力地尋覓機會,要為那吳兆騫開脫,只恨無處著手。對朋友如此盡心,當真算得上真君子!更兼隨皇上南巡北狩,遊歷四方,此等作為,此等人品,又豈是那隻識風花雪月,不懂人間疾苦的亡國之君可以比擬?”
納蘭更是又驚又奇,這小格格年不足十,又長居塞外,怎麼對自己的事如此清楚,非但如此,聽之言語,竟是頗有見識,遣字用詞也是極見功底。自己幼時也被稱為少年奇才,卻是得遇明師教導。心下訝然,面上卻是不顯,只是答話更加鄭重,不以尋常孩童視之:“在下惶恐,當不得格格如此讚譽。”
悠然又道:“還請納蘭先生切莫自謙,我喜漢學,讀漢書,早先也有夫子教導。待進京後,說不得要尋一位好師傅,那時定要跟皇上請求先生來,到時候請先生莫要嫌學生資質平庸,不堪造就才好。”言語間竟是執師禮了。她深知,兩人不過初次見面,想要勸解定是不能的。還不如以師禮待之,相處日久再行設法令其開懷。
納蘭大驚,雖有請夫子教導皇族貴女,但所學無非是些琴棋書畫,而且多是些德高望重的大儒,正要推辭,見那格格露出倦色,只是想著雖格格如此說,請師傅一事需皇太后和皇上同意方可,到時候大有變數,只得把話嚥下,行禮告辭。
又行進了幾日,離古北口已不足百里,哨兵回報說前方五里處有一個荒廢的驛站,想是十五年的時候重新規整驛道時荒廢的,至今也不過五六年,想必還能住人。納蘭見天色暗沉,怕是要下大雨,大雨天氣在草原裡紮營就不合適了,更何況又有女眷。遂吩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