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酒回雕花樓找阿長伯喝兩盅。
喝著酒,阿長伯的話也多了起來:“說出來你別怕,你住的那樓不太乾淨,都是趙家作孽,怨魂不走哩。”接著阿長把三十年前的那段往事告訴了小木匠。
小木匠連說:“罪過,罪過。”又問:“那吊死的小姐長啥樣?”
阿長說:“你說花容啊,長得倒是花容月貌的,紅顏薄命啊。聽說她入殮的時候,繡花鞋隨便怎樣也套不上,結果還是穿了雙男人的布鞋去的。”
小木匠聽後半晌無言,喝完酒頭昏昏地回房睡覺。
睡至半夜,小木匠突然驚醒,原來是明晃晃的月光移到了眼皮上。他一醒就感覺到身上寒意入骨,想起身看一下窗戶是否關了,這一起身不打緊,只看到一個素白的人影飄在窗前,他驚得酒醒大半,壯著膽子叫道:“啥人?”他心裡直嘀咕:我是不信鬼的,鬼是沒有的。
還容不得他證實,那鬼已經開口:“我是花容啊,先生你不記得我了嗎?”
“啊,鬼啊!”他頭上一麻,眼看著“她”向自己移近,卻須臾動彈不得,那女鬼長髮覆面、白衣如紙,走起路來飄飄蕩蕩、毫無聲息,“她”行至距他六尺開外的地方便停住了,嘆口氣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不過是太冷了,想曬一會兒月亮而已。你能為我再吹一回上次吹過的曲子麼?”
他心下稱奇:鬼還要聽曲子曬月亮。不過,他還是乖乖地取出枕下的竹笛、橫在唇下試了試音,奇怪,他覺得自己好像不再害怕,手指按在笛孔上是如此收放自如,他全神貫注地吹起來,這笛聲如絲如縷地浮開去,又在清寂的夜空中交織纏繞,顯得格外突兀而詭異。
“她”認真聽著,終了,才說:“不如上次好聽。”他很是佩服,承認是心境不同的緣故,“她”又說:“笛膜也該換了,你終究不是從前的柳先生了啊。”
說完,“她”以發掩面、失聲而泣,其狀甚悲,小木匠也不免為之動容,想不到鬼也是有情有義的。那女鬼哭了一陣便道:“打攪先生了,花容命薄,能再聽到先生的笛聲已是福份,不敢要先生記著我這個不乾淨的人,先生以後請多保重,我去了。”轉眼間,“她”就消失了身影,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小木匠呆立半天,很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遇鬼,他跑到窗前關窗,一隻黑貓擦著他的手背跳上窗欞,隱沒在黑暗之中。
小黑
早晨,他被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陽光一格一格地照進來,灰塵在光線中跳舞,他起身推窗,看到對面屋脊上蹲著那隻黑貓,尾巴悠閒地甩來甩去。
上午,小木匠在一戶農家做糕餅模子,主家的家婆見他手快活細,便問他哪裡學的手藝,他說是跟師傅陳家耀學的,那家主和家婆面面相覷,一起道:“莫不是老煙鬼的兒子家耀?”
原來,當年設計建造雕花樓的主匠叫陳庭芳,雖身懷絕技卻窮途潦倒,只因他好吸鴉片煙,每日需開銷五兩銀元的煙錢,人稱“老煙鬼”。趙世坤以煙為誘,迫他帶領藝匠日夜趕工建起這幢美倫美幻的雕花樓,樓成之後,趙家為保“天下第一樓”的美譽,竟將陳庭芳長年囚禁在密室煙榻,“老煙鬼”最終是死在了煙榻之上,其妻兒也被趕出了本鎮。
小木匠聽得這段故事,深為師傅嘆息,心裡終於明白為什麼師傅臨終還念念不忘雕花樓,那裡凝聚了太多父輩匠人的血淚。
“那趙世坤後來怎樣?”小木匠不禁打聽。
“早叫人民政府給槍斃了。”
“他的兩個兒子呢?”
“你說的是元生、亨生哪,說來話長。”那家主見小木匠活已做完,便娓娓道來。
事情還得從趙家的一隻狗說起。這狗名叫小黑,生得烏黑鋥亮、頗為靈巧,能聽懂人話,平日裡養在趙家大院,鄉里人也只在交租日見過。趙家小姐死後,趙老爺認定這黑狗是個不祥之物,幾次要叫人弄走它,都被小少爺哭著喊著留下了。
有天深夜,趙老爺和姨娘被大兒子房裡傳來的一聲尖叫驚醒,接著是狗瘋了似的狂吠,趕緊披衣提燈趕去,只見元生慘叫著蜷縮在牆角,身下一片血肉模糊,老爺急令僕人綁了黑狗,又傳郎中來看。
郎中來時,元生已昏死過去,郎中也沒能讓他醒轉來,他連發三天高燒,到嚥氣時,嘴邊滿是黑泡,下身爛得露出了白花花的骨頭。
趙老爺是當著亨生的面,叫人殺死那狗的。亨生苦苦哀求父親放過這狗,趙老爺斥道:“孽子,你嫌趙家的晦氣不夠多麼?來人,把這狗頭擲了。”那狗大概也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