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龐。
沿這路走在世界正中央,青草圍簇四周,像燃燒一般地持續生長著。河在不遠處像燃燒一般地奔流,上方的天空像燃燒一般藍啊,藍啊。但我肉身平靜。身不由己地走著走過很遠很遠,任這一路的情景在視野裡重重堵塞。這是一條進行堵塞的路,是一條把人引向遠離一切之處的路我不停地走,好幾次都以為自己已經走過頭了,早已把那一家人拋棄在後面了不停地走,卻每一分鐘都想在路邊茂密的草叢中深深躺倒,深深睡去。
走著走著就突然得知:盡頭那一家人,住著已經無法離開的一個人,終生都在等待著的人。
有人卻在我家帳篷裡等我。在等我的漫長時間裡,他獨自面對琳琅滿目的寂寞商品,想著自己的心事。後來當我終於回家,當我掀開帳篷門簾時,看到店裡依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滿架的商品如此寂寞。
當我已經回到家了,那人還在滿山遍野地找我。他耽擱在一條路上,不停地走啊走啊,被那路引得再也回不來了。或者他正推開路盡頭那家人的氈房木門,大聲問著:“有沒有人?”(文*冇*人-冇…書-屋-W-R-S-H-U)
有一天,媽媽也獨自一人走上那條路。她拎著小桶,很久以後消失在路的拐彎處。等她再回來時,桶裡滿悠悠地盛著潔白細膩的酸奶。我嘴裡喝著酸奶,心裡因為不能明白與這酸奶有關的太多事情,而更清晰地感覺到了深刻的美味。
坐班車到橋頭去
冬天實在太冷了。若是冬天搭坐在縣城至橋頭之間運營的那趟班車的話,緊緊地塞滿一車的不是人,而是外套。每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男人頂著沉重豪華的皮帽子,女人給大頭巾纏得刀槍不入。孩子們更是被捆紮得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圓乎乎的,胳膊腿兒都動彈不了。拎起個孩子往地上一扔,還會反彈回來。
班車只有一輛,來一天,去一天,要想搭這輛車進城或去橋頭,得算好單雙日。
但到了十二月底,大雪封路的時候,這輛唯一的線路車就停運了。直到次年五月份才能重新通車。因此,冬天裡要去橋頭的話,車只能坐到可可托海,然後再僱一輛馬拉雪橇去橋頭。
班車是一輛綠色的中巴,開車的師傅五十來歲,整天笑呵呵的。要是有人在路邊招手攔車,他就一邊踩剎車,一邊嘴裡“嘟兒”地發出勒馬的聲音。
另外他還給沿途的所有村子都取了綽號,比如鐵買克村,他稱之為“莫合煙村”,因為“鐵買克”是“煙”的意思,而當地人一般都只抽最便宜的莫合捲菸。
至於什麼“二桿子村”、“賊娃子村”、“尕老漢村”為何這樣編排,就不太清楚了。
他那輛破車儘管到處纏滿了透明膠帶,還是四面漏風。暖氣是一點兒也沒有的,大家擠在一起緊坐著,每人嘴前一團白氣。偏那破車又開得死慢死慢,一搖三晃盪,似乎隨時都會散架。慢的呀,一路上讓人越坐越絕望。
不管我上車之前去得有多早,最後得到的座位總是引擎蓋子。因為途中每上來一個旅客,司機都會重新分配一下座位。誰教我年輕呢。好座位自然要讓給老人了。
坐在引擎蓋子上最倒黴了,因為司機是個大煙鬼,一路上抽個不停,把人燻得昏頭昏腦。不過幸好是冬天,穿得很厚,倒也不怕硬硬的引擎蓋子會咯屁股。
最怕的是冷,那個冷啊——冷得人一動都不敢動,覺得動彈一下都會瞬間露出破綻,讓四面圍攻的寒冷逮著個空子,猛地掏空掩藏在身體最深處的溫暖。四肢又沉又硬,唯一的柔軟和溫暖只在胸腔裡。我偎在蜂鳴器般顫動不已的引擎蓋子上,蜷著腿,儘量把身子縮成最小程度的一團,眼觀鼻,鼻觀心,默唸剩餘的時間,一秒鐘一秒鐘地忍受。這時,眼睛一瞟,看到旁邊坐著的老頭身上披的羊皮大衣垂下來一角。大喜,立刻撈過來蓋在腿上。皮大衣這東西真好,又沉重又不透風,很快,上半身和下半身出現了溫差。我袖著手,縮著脖子,繼續默唸剩餘的時間。
可是,車到可可托海,那件救命大衣就要跟著老頭下車了。可我還沒反應過來,拽著大衣一角,不願意放手。那老頭扯著另一頭,同情地看著我。我又拽了兩下,才絕望地放棄。
溫暖新鮮的雙腿全部暴露在冷空氣中,可以聽到堅硬的冷空氣大口大口吸吮這溫暖時發出的“吱啦啦”的聲音。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溫差立刻調了個個兒。又因為上半身已經麻木不仁,而下半身剛剛進入寒冷中,還敏感得很,也就更痛苦了
可可托海是新疆的寒極,據說也是中國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