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積壓了15年的中篇小說(1)
武康路13號在1977年盛夏將臨之時,煥發出一股勃勃生機。
巴金感到他又像建國初期那樣產生了強烈的創作衝動。他知道寫小說和翻譯別人的著作大不相同。寫作要有靈感和衝動,否則他筆下便不會湧現文彩輝煌的文字。在過去十多年裡,巴金已經絕少在心中產生這樣的衝動了。創作慾望隨著一次又一次無情的精神打擊已變得黯然失色。有一段時間他甚至連文藝作品也不想看,因為那時的所謂文學作品,不過是江青允許出版的幾本。除了《紅巖》尚有一定的文學品位之外,絕無僅有的幾本小說,大多參雜了“文革”時代特有的“假大空”文風,那樣的小說即便勉強他讀下去,也會讓人如同嚼蠟、興味索然的。
而今巴金是從《三同志》的舊稿中,又一次品味到五十年代那場戰爭的硝煙氣味。他心中的創作衝動在與日俱增著,巴金知道自己應該儘快從消沉與悲哀的心態中掙扎和解脫出來。只有自己重新開始寫作,才能對得起在九泉之下的亡妻蕭珊。他究竟寫什麼呢?“文革”時期他是沒有生活感受的,即便有生活,也大多是灰暗色調的東西,善良的巴金不希望在他的筆下過多再現那些陰暗面的作品。
雖然“傷痕文學”在那一時期相當盛行,不過巴金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成為趕時髦的“過往雲煙”。他這一輩子的寫作宗旨,始終恪守不寫則已,一但動筆他就必然要寫自己熟悉和感人的東西。也許正是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巴金才感到他有必要對“文革”前寫的這部《三同志》進行必要的加工和修改了。他太留戀朝鮮戰場上的那段生活經歷了。他現在越加感激當年自己受命前往朝鮮前線的歷史,他認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值得懷戀的時光。
“離開平壤的那個夜晚,同志們都上車了,我還站在文化宣傳省的門前,我最後一次望著對面月光下的牡丹峰。蘇軍解放朝鮮紀念塔和牡丹峰國家劇場炸燬後的門牆還看得見。一層朦朧的銀白色籠罩了整個平壤城,牡丹峰下面的白色中閃出來幾點燈光。對這英雄的城市,這美麗國土和這勇敢、熱情的人民,我感到一種不能用語言說明的熱愛。我真願意在這裡多留一些時候。可是嘎斯車戴著我們緩緩向下面的市街駛去。穿過那些磚瓦堆,穿過那些斷牆殘垣,經過那些顏色鮮明的衣裙、頭上頂著包袱的朝鮮女人的身旁,經過那些矮小,簡單的店鋪門前,我們的嘎斯車走出了平壤。迎著那不斷的人流和車流,沿著那條被美國飛機永遠炸不斷的公路跑去。。。。。。。。。。”
巴金的思緒又找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同樣寫於朝鮮前線,發表在1952年《人民文學》6月號上的短文《平壤,英雄的城市》,現在就擺放在他的面前。當他想重新修改《三同志》的時候,必須重新閱讀過去的文字紀錄。經過漫長的浩劫之後,巴金的藏書仍然沒有不允許拆封,所以,巴金就只好設法在上海圖書館裡尋找他從前筆下出一的朝鮮。
那時候圖書館所有藏書都還不能公開對外閱讀,巴金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他想讀的資料。當年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的作品,竟然在這位年逾花甲的老作家面前,再現出他當年在朝鮮的經歷。那無疑都是靈魂深處彌足珍貴的記憶!
巴金靜靜佇立在小樓的落地窗前。面對著院子裡兩棵枝繁葉茂的玉蘭樹,在想他早年在朝鮮會見金日成的片斷。他和他的創作組成員在平壤只住了4天。和金日成見面竟然是在一間沒加修飾的普通房間裡,穿著馬褲和軍衣的朝鮮人民軍領袖,就在這裡工作,他面帶微笑,和靄可親地和巴金等人談了一個多鐘頭。金日成說的話,在事過多年後巴金已經無法記得了,他現在仍有印象的是金日成那年輕圓臉上洋溢著的笑容。那是自信的微笑,他笑容裡似乎有一種憑任何力量也難以轉移的堅定意志。巴金知道金日成和彭德懷一樣,也讓他心中感動和激動過。也許正因為他和這樣的偉人有過交談與會見,所以才讓巴金對朝鮮、對那場戰爭產生了一種必勝的信心!
事過幾十年以後,留在巴金記憶中的金日成還像當年一樣鮮活,一樣栩栩如生。他現在只記得金日成說過的一句話:“朝鮮可以引為驕傲的是,朝鮮的婦女是英雄的婦女!”
“我為什麼不能把朝鮮的英雄人物再現在中國讀者面前呢?”這是巴金站在小樓上沉思多日才發出的感悟。巴金在修改《三同志》的過程中,才感到他的生活積累已經因歲月的磨勵而消失貽盡了。批鬥與遊街,艱難的幹校生活,以及家庭的變故沖淡了他心中所有的感受。特別是他在朝鮮的生活,大多都已經淡忘了。如果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