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陵對安西的情況再清楚不過,除了幾個刺頭外,別的同僚雖心高氣傲,卻也不是不服軍令之人,酈深看上去也不缺胸襟、智慧和手段,磨合幾月也就差不多了,但突厥不會給他們這麼多時間。故他從容地解釋自己方才說過的話,為諸將做出表率:“突厥每到秋季都有行獵的習俗,如此時刻,不得不防。”
遊牧民族本就喜歡打獵,尤其是秋天,獵物肥美,恰是圍獵的好時節。若能多獵幾頭,冬天也就不至於挨餓受凍了。貴族們更喜歡這項運動,每年秋季的圍獵都是炫耀自己勇武,奪得姑娘芳心的時候,到了晚上,圍在篝火旁載歌載舞,也別有一番風味。
這些事情,與胡人接觸得多一點的人都清楚,安西都護府的人也知道胡人秋獵的動靜非常大,對此習以為常。
無論怎麼說,突厥派出使臣,對大夏稱臣,大部分人還是鬆了一口氣的,並不吝於往好處想。這等時候,突厥若有大規模的兵力調動,說是遊獵也能糊弄過去。畢竟突厥分裂多年,這幾年又一直在打仗,內亂不斷,好容易統一了,誰都想過安生日子,快快樂樂地慶祝一番。再說了,大夏剛奪回遼東,正是氣焰鼎盛之時,突厥也才剛統一,分裂了那麼多年,根基未必就穩,怎麼會立刻就來找麻煩呢?
酈深不這麼看。
他離開京城的時候,秦琬特意召他長談,告訴他,先帝對阿史那思摩非常留意,篤定此人是未來的草原之王,本想設計留下他,卻不好破壞當時雙方尚算友好的關係。暗中的動作則被思摩躲了過去,雖給對方增添了一些麻煩,對方卻仍在短短几年之內就統一了草原。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強敵,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今年的秋季,突厥一定會行獵,至於獵得是動物還是人……那就要各憑本事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西北諸藩
重建的突厥王庭,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身材魁梧的勇士面容莊肅,刀鋒閃著雪亮的寒光,帳內卻是溫香軟玉,鶯歌燕舞,頭人們舉杯痛飲,喝得好不歡快。
阿史那思摩坐於上首,笑吟吟地看著頭人們喝得酩酊大醉,已摟著身邊勸酒的女奴,露出醜態,臉上泛起微醺的紅,眼睛卻清明得厲害。
他生得俊美,舉手投足間總有種說不出的風流,與其說像胡人的首領,倒不如更像漢人家的公子哥。唯有與他交過手的人,又或者熟悉他本性的人才明白,這位突厥汗國的新可汗是個心思多麼深沉,手腕多麼可怕的人。
突厥可汗之下,便是“設”,統共十“設”,分別掌著十方區域,軍權極大,非阿史那族人不能擔。偏偏阿史那思摩卻破了這規矩,十“設”之中,除卻四對他死心塌地的堂兄弟,五個對他不服,卻不得不低下頭的長輩外,最後一個“設”,便是他曾經的貼身護衛,處月部的王子,如今處月部的族長,處真。
這樣的決斷,自然惹來了很多人的不滿,突厥崇尚強者為尊,眾人不敢對思摩有所非議,明槍暗箭便一起對著處真來。處真知他的靠山是誰,對思摩越發恭敬和小心,絲毫不敢以“設”自居,就好比現在,他小心翼翼地說:“訊息已經傳了回來,漢人的皇帝確實不管事,大小朝政都是他的四女兒江都公主在管。”
說起大夏的情況,處真很不以為然。
胡人女子,地位說高也高,說低也低。高是因為她們也可以分到牛馬奴隸,掌握很大的勢力。男人一旦外出打仗,家業就落到了女人手裡。說低則是因為,除非你有很硬的後臺,否則就無法避免色衰愛弛後被拋到腦後,所擁有的一切也都被別人奪走的命運。
歸根到底,女人的地位還是掌握在男人手裡,這也是處真為什麼覺得漢人不堪一擊的原因——執政的事情都讓女人來做了,豈不證明男人非常窩囊?女人自然是勝不過男人的,連女人都勝不過的,那就不能算男人了。
思摩瞧見他神情,便知他想什麼,不由笑道:“我早就說了,讓你多讀點漢人的書,你似乎沒聽進去?”
他這句話說得倒是輕描淡寫,處真卻冷汗涔涔,忙道:“可汗明見,屬下正在研讀《漢書》。漢學博大精深,實在難學,所以才有些慢。”
“只要想學,沒有什麼真難學。”思摩輕描淡寫地拋下這麼一句話後,便沒再多說什麼。
江都公主……麼?
他想起了幾年之前,隔窗相見,頓覺命運之奇妙。
就算是他也沒有想到,那個與他遙遙見過兩次的少女,竟會成為偌大帝國的主宰,也是他最大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