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笑傲王侯”,對“洋大人”也如此。研究現代英美詩的葉公超教授在出任駐美大使時,對朋友說:“見了艾森豪威爾(美國總統),心理上把他看成大兵,與肯尼迪(美國總統)晤談時,心想他不過是一個花花公子,一個有錢的小弁而已。”(笑)
小故事裡有精神。什麼精神?孔夫子說的“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的獨立人格、氣節和風骨也。(鼓掌)
我還要向諸位鄭重介紹一篇北大校史上的不可忽視,卻長期淹沒的雄文,我也是在讀本書時才知道的。1939年前後,國民政府###三度訓令西南聯大必須遵守###核定的應設課程,全國統一教材,舉行統一考試等等。——這樣的在當今中國教育中已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行政干預,卻遭到了聯大教務會議的拒絕,並公推馮友蘭教授起草《抗辯書》。其文寫得不卑不亢:對###的訓令,“同人所未喻”,不明白者有四:“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永珍,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刻板文章,勒令從同”:此“未喻者一也”。“大學為最高教育學術機構”,“如何研究教學,則宜予大學以迴旋之自由”,豈可由“教育行政機關”隨意指令:此“未喻者二也”。“###為政府機關,當局時有進退;大學百年樹人,政策設施宜常不宜變。若大學內部甚至一課程之興廢亦須聽命教部,則必將受部中當局進退之影響,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進行,肅學生之視聽,而堅其心智”:此“未喻者三也”。“今教授所授之課程,必經教部指定,其課程之內容亦須經教部之核準,使教授在學生心目中為###一科員之不若”:此“未喻者四也”。最後又歸結為一點:“蓋本校承北大、清華、南開三校之舊”,自有其傳統,“似不必輕易更張”。
錢理群:承擔,獨立,自由,創造(9)
作者說:“今人讀之,拍案稱絕,繼而嘆息良久。知識分子的尊嚴應該是這樣的,政府,官員儘可以發號施令,但請注意,我們不敢苟同更拒絕執行——此之謂‘同人不敏,竊有未喻’。知識分子的矜持也應該是這樣,不濫說成績,但內心懷有對學術的自信和對傳統的期許——故‘不必輕易更張’。”
我們已經有了陳寅恪紀念王國維的雄文,為學人立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境界,讓我們永遠懷想;而現在,面對馮友蘭這篇“抗辯”雄文,所立起的“力爭學術自由,反抗思想統制”的標杆,不禁發出感嘆:魂兮胡不歸,大學之獨立精神!(大鼓掌)
“還是文人最自由”
這是葉公超教授的一句醒悟之言:他先當教授,後又去從政;但終因“放不下他那知識分子的身段,丟不掉那股知識分子的傲氣”而棄官,回來當教授,於是,就有了“還是文人最自由”的感嘆。——然而,“畢竟文人最天真”,不久,有關方面便來干預,向校方施壓。葉教授的課匆匆上了一個學期,便被迫收場。
但說“還是文人最自由”,仍有部分的道理:我們在包括葉公超先生在內的這一代學人身上,還是可以看到一種自由精神:所謂身子被捆著,心靈是自由的。
這樣的自由精神,在我看來,不僅表現在這一代人大都具有的傳統“名士”的真性情,真風流,更是一種“大生命”的“大自由”。
我們談到了這一代的“大承擔”;其實,“大承擔”的背後,是一個“大生命”的觀念。如魯迅所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所謂“心事浩茫連廣宇”,在他們的心目中,整個民族,整個人類,整個宇宙的生命都和自己的生命息息相關。只要國家、民族、人類、宇宙有一個生命是不自由的,他們自己也是不自由的。有人說,真正的詩人是能感受到天堂的歡樂和地獄的痛苦的;看到別人被殺,是比自己被殺更苦惱的。因此,他們追求的個體精神自由是包含著博愛精神,佛教所說的大慈悲情懷的。這是一種“天馬行空”的境界,獨立不依他的,不受拘束的,同時又可以自由出入於人我之間、物我之間的,大境界中的大自由狀態:這是令人神往的,也是這一代人的魅力所在。相形之下,我們一些人所追求的一己之“自由”,就顯得太委瑣了。
人的創造力究竟有多大
讀這本書,最強烈的感受,就是“民國那些人”的創造力,實在驚人。
請看這位語言學大師趙元任教授:他一生最大的快樂,就是到世界任何地方,當地人都認他做“老鄉”。二戰後,他到巴黎車站,他對行李員講巴黎土語,對方聽了,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巴黎人,於是感嘆:“你回來了啊,現在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