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把槍拖上陡坡,通訊兵和傷兵進入了亞特蘭大,給驚慌的市民帶來了安定人心的訊息。肯尼薩山的高地是堅不可摧的。附近的派因山和勞斯特山也是這樣,也修築了防禦工事,北方佬已撼不動老約部隊的陣地,他們也很難進行包抄,因為山頂上的炮火控制著很大範圍內所有大路,這樣,亞特蘭大才感到輕鬆了些,但是——但是肯尼薩距這裡只有22英里呀!
忽然有一天,從肯尼薩山運來的第一批傷兵快要到了,清早七點鐘梅里韋瑟太太的馬車就停在皮蒂姑媽家門口,黑人利維叔叔往樓上傳話,請思嘉立即穿好衣服到醫院裡去。範妮…埃爾辛和邦內爾家的姑娘們也給從睡夢中叫起來,正在馬車後座上打哈欠,埃爾辛家的嬤嬤則滿臉不高興地坐在車伕座位上,膝頭上放著一籃新漿洗過的繃帶。思嘉也很不情願,只得勉強迫身,因為她頭天夜裡在鄉團舉辦的舞會上跳了個通宵,退還痠痛著呢。當百里茜幫她把身上那件又舊又破的印花布看護服扣上釦子時,她暗暗咒罵梅里韋瑟太太這個不知疲倦的辦事能手,以及那些傷兵和整個南部聯盟。她匆忙嚥了幾口玉米粥,吃幾片甘薯幹,然後走出家門跟那幾個女孩子一起上醫院去了。
她十分討厭這樣的護理工作,就這在一天她要告訴梅里韋瑟太太,說愛輪寫信叫她回去一趟。可這有什麼用呢,那位可敬的老太太正捲起袖子,粗壯的腰身上繫著大圍裙,在忙著幹活呢。她狠狠地瞪了思嘉一眼,說:“你不要再跟我說這種廢話了,思嘉…漢密爾頓。我今天就給你母親寫信,告訴她我們非常需要你。我相信她會理解這一點並讓你留下來的。好,趕快繫上圍裙到米德大夫那裡去,他要人幫助扎繃帶呢。”“啊,上帝!〃思嘉沮喪地想,〃難就難在這裡呀。母親會要我留在這裡,可是我寧死也不願再聞這些臭氣了!我真希望自己是個老太婆,那樣就可折磨年輕人而無須受別人的折磨——並且讓梅里韋瑟這樣的刁老婆子給我走得遠遠的!〃是的,她對醫院,對那些惡臭味,對蝨子,對那種痛苦的模樣,對那些骯髒的身體,都厭惡極了。如果說對護理工作曾經有過某種新奇感和浪漫意味的話,那也在一年前就已經消磨完了。何況,這些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兵並不如過去那些富有吸引力。他們顯得對她一點也不感興趣,也沒有別的話好說,只一味追問:“老約將軍在做什麼?前方打得怎樣了?
偉大機智的人物啊,我們的老約!〃可是她不認為老約是個偉大機智的人物,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讓北方佬侵入佐治亞八十八英里罷了。不,他們不是那種叫你愜意的人,而且他們中間有許多已瀕臨死亡,很快就會默默地死掉,因為他們在抵達亞特蘭大之前就患了血毒症、壞疽、傷寒症和肺炎,現在已毫無能力抵抗這些疾病了。
天氣很爇,蒼蠅成群結隊地飛進敞開的窗戶,這些養得又肥又懶的蒼蠅比病痛更加嚴重地摧殘人們的津力,惡臭和慘叫聲在她周圍一陣高過一陣,她端著盤子跟隨米德大夫走來走去,渾身爇汗,她那件剛漿洗過的衣裳都溼透了。
啊,要站在大夫身邊,看著他那把雪亮的手術刀切入令人心疼的肌體,而又強忍著不要嘔吐出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聽見手術室里正在進行截肢時的慘叫,是多慘的時刻啊!還有,那些血肉模糊的受傷者在周圍一起尖叫聲中眼巴巴地等待著大夫到來,等待他說出這樣令人心悸的話:“孩子,很抱歉,可是這隻手必須切掉,是的,是的,我明白;不過你瞧,這些紅腫的道道,看見了嗎?只能切掉。〃這時你看著那張恐怖蒼白的臉,心裡會湧起一股絕望的憐憫心情,那滋味真夠受啊!
當時麻醉藥很難弄到,只有做重大的截肢手術時才使用,鴉片也變得十分珍貴,只好用來減輕對垂死者的折磨,而不能當緩解生者痛苦的良藥,奎寧和碘酒已根本無貨。是的,思嘉對這一切都十分厭惡,因此那天上午她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媚蘭那樣有一個懷孕的藉口不去上班,如今只有這個理由才能為大家所接受,可以不承擔護理工作了。
一到中午,她就解下圍裙,從醫院溜出來,這時梅里韋瑟太太正忙著替一個瘦高的不識字的山民傷兵寫信,思嘉覺得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她覺得這是強加在她身上的一種負擔,而且午班火車一到,新的傷兵會湧入醫院,她就又有大量的工作要忙到晚上才能走了——甚至還可能沒有東西吃呢。
她急急忙忙橫過兩條馬路向桃樹街走去,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將那件花邊胸衣脹得一鼓一鼓的。她在一個待角站住,不知下一步朝哪裡走。因為既不好意思回家去見皮蒂姑媽,也不願再回醫院去,恰好這時瑞德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