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兒子就可以到省城上學,接受更好的教育。李濟運的前景是比較近的希望,兒子則是更遠的希望。更遠的希望總是顯得更大,所以才叫 “遠大理想”。眼前的希望應該讓位於長遠的希望。
又有了分歧,最近這些日子,兩口子天天為掛職的事爭吵。平日李濟運順著老婆的時候多,可這事兒他不會隨便聽她的。事關前程,女人不懂。
不過老婆可以逆,組織不可逆。有天清早,李濟運剛到辦公室,熊雄打電話讓他去說個事兒。熊雄起身給他倒茶,他忙說:“不用不用,熊書記。”
熊雄說:“我才收到的安溪鐵觀音,你嚐嚐!”
李濟運喝了一口,熊雄也端著茶杯,問他: “怎麼樣?”
李濟運說:“茶您是內行,我只是覺得味道不錯!”
熊雄不會找我來討論茶葉吧?李濟運正納悶著,熊雄緩緩說道:“李主任,市委組織部讓我們縣抽一位縣級領導去省裡掛職。這是全省統一部署的,上掛、下掛統籌考慮。也是巧了,前不久田廳長來的時候,我們正好說到這事。田廳長是現成的人緣,老領導對你又格外器重,我正式徵求你的意見,你考慮考慮?”
熊雄面色平和,神情仍像在品茶。李濟運聽著就明白了,所謂徵求意見只是客氣話,事實上是組織上已經決定了。他早就想好不去掛職,可這會兒熊雄找他談話,他卻找不到回絕的理由。他是個沒有太硬後臺的人,逆著組織意圖是要吃虧的。心裡卻非常的不爽,想這熊雄幹嗎硬要把他弄走?李濟運知道自己討價還價已經沒用,便說:“熊書記,如果組織上定了,我就服從!不知道是幾年?”
熊雄說:“這次省裡部署,上掛都是兩年,下掛的三年。”
李濟運馬上想到,兩年後他三十六歲,年紀不算太大。這兩年就算耽誤了,一切都還來得及。他甚至還得意自己的年輕,心裡便有幾分藐視天下的感覺,非常乾脆地說:“好吧,我去!”
李濟運爽快地答應了,熊雄反過來更加體諒人,說:“李主任,你還是考慮考慮。我只是個人想法,還沒有同幾位副書記通氣。你要是考慮好了,我就在常委會上正式建議。”
李濟運笑道:“我知道這是熊書記替我著想,我沒什麼可考慮的。”
熊雄點點頭說:“既然這樣,我們下午開個常委會。”
李濟運回到自己辦公室,坐下來半天回不過神。熊雄說還沒有同幾位副書記商量,鬼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坐下來就應該認真地談,卻天南地北說半天茶葉!倒顯得掛職的事,只是順便找他扯扯。到底是熊雄不方便見面就說,還是幾盒好茶葉讓他太高興了?熊雄說話辦事很有章法,不會輕重主次都不分。如果他說這事有心理障礙,那就耐人尋味了。李濟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似乎這裡頭大有文章。
他又實在想不明白,這是一篇什麼文章。擺在桌面上講,幹部掛職意義重大,他不能提任何意見。他自己是官場中人,卻在感嘆官場套路的虛偽:事情總是先決定好了,再在程式上從頭做起。已經決定我去掛職了,還用得著在常委會上正式建議嗎?不如直接宣佈決定!李濟運望著桌上的兩盒茶葉很不順眼,拉開抽屜哐地丟了進去。又想起熊雄講的猴子採茶,真是荒唐!山裡哪裡還有幾隻猴子?都到城裡動物園掛職去了!
常委會上,熊雄提出派李濟運去省交通廳掛職,沒有人提出不同意見。只有明陽和朱芝不說話,別的常委都向李濟運表示祝賀。會後,朱芝跑到李濟運辦公室,說:“你自己真願意去?沒有意義啊!”
李濟運說:“你沒看出來?熊雄不希望我在縣裡。”
“為什麼?”朱芝大惑不解,“你們原來是很好的同學啊!”
李濟運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朱芝又惱又氣,說:“你怎麼這麼軟弱?去不去由你自己啊!”
李濟運說:“說句心裡話,我對烏柚也有些心灰意懶了。熊雄完全變了個人,我怎麼也沒想到。在一起共事,終是難受。”
朱芝沉默半晌,抬頭問道:“你就把我一個人放在這裡?”
李濟運一時無語,臉上發燒。朱芝對外人難免要擺出架勢,但終究是個小女子,遇事很容易慌張。朱芝果然就說:“我也沒理由要求你什麼。只是你走之後,我連個商量事的人都沒有。”
李濟運說:“你越來越成熟了,你能力很強,要相信自己。”
“我平時想著凡事有你幫忙,心裡就有底。”朱芝低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