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喚人,她忙挑簾入內。進得書房,也是一驚,復又一喜,笑嘆道:“姑娘這是……哎呀呀……可真可愛呀……”卻聽老爺也語帶笑意地介面道:“確是連我也驚了一下,玉兒這丫頭,真是精靈古怪……這‘畫屏’,你每日親自己拂塵打掃著,且莫讓碰壞了去……這屋子,連那邊主屋裡,你單揀幾個可靠細心的丫頭收拾著,仔細別磕壞了東西……”說著長身而起,又道:“於我將官服取來,衙門裡還有幾宗緊急的公文等我去辦呢。……對了,方才那個小丫頭倒是個忠心的,你且看著賞她些什麼罷,切莫叫她再受了驚嚇……”孫姨娘一一應著,招呼丫頭捧來清水,親自給老爺淨了面,取過官袍服侍老爺穿上。於是一疊的招呼下人聲,車馬行動聲,漸次傳出。新的日子,開始了……
黛玉倒也無此神算,此番純屬誤打誤著地,解了父親的心結。她原只想著父親日日對著那畫,定會常常惦記於她,不至於她進京四年,父親卻音信皆無。依著現在的情景來看,也不一定就會如原來那般,只是黛玉剛被命運擺了一道,深感改變命運之難,多佈置一分,就多一分保障,總是好的。父親那一句“玉兒,你要什麼?”卻是問得對了,那布偶作著揖,正是要父親時常寫信,不要忘了她。至於父親會不會不喜這古里古怪的“畫屏”,將它挪出書房去……咳,黛玉姑娘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在被父母寵愛了四年之後今時今日,雖然還存有往昔的記憶,也頗知書識禮,只是,她倒也真沒拿自己當外人,這骨子裡的傲氣,大抵已屬標準的公候千金了。
21第21章
河水流逝,景移物換。身臨其境的黛玉縱是有百般主意捏拿在心間,可終是年幼,此時的背井離鄉之痛,竟比當年憑空穿來之驚,更讓她難以忍受。當初迎接她的,是無私寵愛她的父母,而如今她將要去的,卻極可能是她的死地……身不由己地被命運洪流推向彼岸,讓黛玉的心境,進入了一種怪圈:即因已知而佔了先機,又因已知而懼怕莫名。她又本是個被動傷感的性子,連日裡,更讓她有一種知天命而無能為力的感覺。總算她自身的傲氣,那不服輸的犟脾性,還有,那份對父親的責任感,使她不至於真的隨波逐流,消沉了自己。如此這般反反覆覆地在內心掙扎了幾日,方才漸漸定下心來。旁人不知她的心思,只見她整日裡茶飯不思地對著窗外發怔,雖沒哭,卻更讓人擔心。
黛玉那日回過神來,方覺腹內□,知是自己連日來思慮過重,短了飲食,轉頭想叫人時,卻發覺艙內全無一人,倒是一向少言寡語的錢嬤嬤,正端著碗羹食立在她身後。黛玉見是她,不由先陪了笑:“錢嬤嬤,可是又有丫頭不服管教?”
錢嬤嬤皺眉細看了看她,“丫頭們沒有,姑娘倒是有的。”說著將托盤放在案上,“……姑娘日日讀著書,怎地忘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道理,天大的事兒,也不能不吃飯啊。這都好幾日不曾好好用飯了,倘若餓壞了身子,看你如何向老爺交待……”邊說邊已拿起了銀勺,竟是打算親自動手喂黛玉了。
黛玉哭笑不得,心知定是她這幾日的模樣嚇壞了眾人,所以請出了這位“鎮山嬤嬤”。忙奪過碗勺,“讓嬤嬤費心了,玉兒知道錯了。”說著連忙吃了兩口。錢嬤嬤默默守在一旁看著她吃完,又取過絹子為她擦臉抹手,一面擦,一面淡淡地說道:“孩兒走得再遠,總走不出父母的心,姑娘這樣,老爺……和夫人心裡,可是會難受的。賈府裡的規矩再多,也不過是嬤嬤平常教得那些,萬事還有嬤嬤在呢……”
黛玉不想一向嚴厲的錢嬤嬤竟會說出這般溫情的話來,訝然抬頭,正瞧見錢嬤嬤蹙成川字的細眉下,那擔憂心的眼神。她垂下的眼簾,反手拉住那雙擦拭著她手的大手,將臉放進那大手裡,輕輕蹭了蹭,軟軟叫了聲:“嬤嬤……”
黛玉進京的這條水路,即是有名的京杭大運河。此行自揚州啟程,揚帆北上,過淮安、淮陰,經徐州、滄州,直達京都。若自地圖上看,幾乎是南北向的一條直線,一路上水土氣候,差異極大。賈璉得了林姑父的囑附,素知黛玉體弱,想著這一路若是心急趕路,回京卻交給老祖宗一個病美人,如何使得?是以船行十分緩慢。再者黛玉防治得當,日日換水飲用,這一路行來,眾人倒還安康。
一船的丫頭們,到底年青,何曾出過這般遠門,去了頭幾日離鄉之情,又瞧著姑娘心情轉暢,也都漸漸放開了性子。潤妍、閒雅二小整日裡對著所見的一切嘰嘰喳喳,大呼小叫。錢嬤嬤也不拘著她們,連她自己,閒時也常與王嬤嬤坐在窗旁,聽著黛玉與大丫頭們點評兩岸人物風光。直過了七八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