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還有這等事情”林老爺聽得與女兒有關,倒也起了興致,“這個沒大沒小的丫頭……”嘴上這般說著,人卻是立馬往內書房走去。
雲鶯從沒幹過這般忤逆的事,越站腿越打顫,卻死也不肯離了房門。院裡站著的幾個婆子小廝因為她是姑娘的人,又頂著給姑娘辦差的名,倒也不好真動手,只好暫將她圍著,倒似防她逃了一般。待得林老爺進院,眾人低頭行禮,讓開兩旁。林老爺走到門前,低頭看著已躲到門邊跪著的小丫頭:“是姑娘讓你來的?”雲鶯嚇得都不知道回話了,只顧點頭。林老爺也不計較,揮退了下人,自推門而入。
他站在外廳瞧了瞧,也無什異樣,於是抬腳進了內室。案几還是那些案几,為女兒添設的坐椅,仍擺放在他的案旁,椅中空落落的,再不得見女兒回頭的笑臉……椅上沒有人,但卻有一張……屏。
他慢慢踱到案邊,凝目細看時,是一屏畫,畫中春光燦爛,一個胖胖的女孩兒正笑眯眯地在撲蝶。這個,應該是畫吧,女孩那扁圓扁圓的臉,以及那笑得只得兩彎墨線的眼——他不禁伸手觸了觸,的確是畫的,還有她身後的柳枝花葉,均中筆墨之作。但是,這又不僅僅是畫,在女孩兒臉上,綴了個小小圓圓的鼻子,發上的花飾,也是一朵真花——真的絹花……那短胖的身上,也綴著一身衣裳——中衣、外裳,自他指尖層層的滑開。而且,小衣裳的腰帶上甚至還掛著一件玉佩——他不禁拿起來摸了摸。寬大的袖口伸出一雙畫中人的小手,竟握著一把真的圓絹扇,扇下逼真的絹花瓣上,停著……就算停著吧,一隻彩蝶。他蹙著眉,伸頭向屏後看了看,確認了下畫中女孩兒的另一側並沒有自屏的那一面伸出來——都說繪畫要畫的惟妙惟肖,此畫,嗯,畫?雖說人物長短胖瘦失調,卻畫裡畫外,融為一體,倒真真讓人一時莫辯真偽。
他拈鬚看了又看,忍不住伸出手去取那絹扇。一則這絹扇上也似描有圖畫,讓他嘆其精緻之餘,不免想再探究竟;二則,這女孩兒笑眯眯的樣子,咳咳,讓他想起女兒往昔向他討要禮物時的樣子……他本以為那扇子也是綴定的,卻不想一取,就拿了出來。
扇面的輕絹上,描著一幅工筆:一個男子抱著一個小兒,正指著牆上的一幅字,一旁的美人榻上斜靠著一位婦人,手中雖持著書,卻面帶微笑地望向另一邊的兩人……淚水剎時漫過雙眼,他幾乎哽咽出聲,這是,這是,他耳中幾乎能聽見女兒稚嫩的聲音在問:“君子是誰?”……然後,然後,空室裡似乎又傳出了夫人的輕笑聲。
他退了兩步,跌坐在椅中,目中淚如泉湧。手中絹扇失落在案上,也無暇理會,亡妻之痛,別女之傷,猛然間,一起擊中了他……丈夫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1……蒙朧淚眼中,不由又看向女兒常坐之處,畫中女孩兒那大大的笑臉幾乎立時填滿了他的視線,一對笑眼彎彎,去了扇子,這畫中的小人兒倒更象是在作揖——對著他笑嘻嘻地作著長揖……他看著眼前的笑顏,漸漸覺得,心中也沒有那麼痛了……
待心境略平靜些時,他再端詳這畫,明明線條簡單,這圓圓潤潤的身材也與女兒無半分相似,卻不知為何,越看越覺得這畫中人是女兒,是為了那一樣的梳妝?為了那衣飾的似曾相識?還是那日日相對的燦爛笑顏?……他看一看那大圓臉,又看一看那對彎彎的笑眼,咳,他忍不住掩須咳了下,清了清嗓子,抬眼看了下門口,再看看那張笑眯眯的大臉,猶豫著伸出手,摸了摸作著揖的手,小聲道:“玉兒,你要什麼?生辰那日不讓你撲蝶,到這會子都掂記著呢這個呢……”說著轉頭到案上去尋那絹扇。待拿到手中,又細細地看了一回。繪畫一道,他並未給女兒延師授教,女兒這畫,筆法布白均很很稚氣,人物也似是而非……只這結構,甚是奇特,人物遠近,層次疊起,雖是白描,也頗有徐徐如生之意,嗯,竟有幾分西洋畫的味道——卻不知,這是黛玉前世東洋漫畫看得多了,借用來的技法。絹面輕薄,日光通透而出,隱隱瞧著背面也有些什麼,覆過來了一看,原來是一行繡字:“玉兒永遠陪著爹爹”……他只覺得剛剛倒空的胸中,慢慢又塞進了些什麼,卻是暖暖的,包著他的心……手指拂過繡面,凹凸不平的觸感讓他有些無語:女兒這繡功,退步的可厲害……
林老爺獨自一人在書房裡一坐,就是一個時辰。孫姨娘幾次欲進內一探,終又退了回來。哎,姑娘倒底留了什麼東西,可挽得回老爺的心境?想著先時在正室內見著老爺時的神色,可真讓人擔心,這會子可不比上回,姑娘,可是已經走了,真要有什麼,可還有誰能……正愁著呢,聽得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