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他對我說。
他拼命忍住淚水,從我家裡逃了出去,因為很難說他是走出去的。
我撩起窗簾,看到他登上了在門口等著他的輕便雙輪馬車。一進車廂,他的眼淚就不聽使喚了。他拿起手帕掩面痛哭起來。
五
有很長一段時間阿爾芒杳無音訊,而瑪格麗特倒經常有人提起。
我不知道您可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一個看來跟您素不相識或者至少是毫無關係的人,一旦有人在您面前提到他的姓名,跟這個人有關的各種瑣聞就會慢慢地彙集攏來,您的三朋四友也都會來和您談起他們從來也沒有跟您談過的事,您幾乎就會覺得這個人彷彿就在您的身邊。您會發現,在您的生活裡,這個人曾屢次出現過,只不過沒有引起您的注意罷了。您會在別人講給您聽的那些事情裡面找到和您自己生活中的某些經歷相吻合、相一致的東西。我跟瑪格麗特倒並非如此,因為曾經看見過她,遇到過她。我還記得她的容貌,知道她的習慣。不過,自從那次拍賣以後,我就經常聽見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我在前一章中曾提到這種情況,這個名字與一個極其巨大的悲痛牽扯在一起。因此我越來越感到詫異,好奇心也越來越重了。
過去,我從來也沒有跟朋友們談到過瑪格麗特;現在,我一碰到他們就問:“您認識一個名字叫瑪格麗特·戈蒂埃的女人嗎?”
“茶花女嗎?”
“就是她。”
“熟悉得很!”
“熟悉得很!”他們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時臉上還帶著那種含義顯而易見的微笑。
“那麼,這個姑娘怎麼樣?”我繼續問道。
“一個好姑娘。”
“就這些嗎?”
“我的天!是啊,比別的姑娘聰明一些,可能比她們更善良一些。”
“您一點也不知道她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她曾經使G男爵傾家蕩產。”
“就這一點嗎?”
“她還做過……老公爵的情婦。”
“她真的是他的情婦嗎?”
“大家都是這麼說的,不管怎麼說,那老公爵給過她很多錢。”
聽到的總是那一套泛泛之談。
然而,我非常渴望知道一些關於瑪格麗特和阿爾芒之間的事。
一天,我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和那些風月場中的名媛過從甚密。我問她:“您認識瑪格麗特·戈蒂埃嗎?”
回答又是“熟悉得很”。
“她是個怎麼樣的姑娘?”
“一個美麗善良的姑娘。她死了,我挺難過。”
“她有沒有一個叫阿爾芒·迪瓦爾的情人?”
“一個金黃頭髮的高個兒嗎?”
“是啊!”
“有這麼個人。”
“阿爾芒是個怎麼樣的人?”
“一個年輕人,我相信他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兒錢和瑪格麗特兩人一起花光了,後來他不得不離開了她。據說他幾乎為她發了瘋。”
“那麼瑪格麗特呢?”
“她也非常愛他,大家一直這麼說。不過這種愛就像那些姑娘們的愛一樣,總不能向她們要求她們沒法給的東西吧。”
“後來阿爾芒怎麼樣了?”
“我一無所知。我們跟他不熟。他和瑪格麗特在鄉下同居了五六個月。不過那是在鄉下,她回到巴黎時,他就走了。”
“以後您就沒有看見過他嗎?”
“沒有。”
我也沒有再看見過阿爾芒。我甚至在尋思,他來我家,是不是因為他知道了瑪格麗特剛才死去的訊息而勾起了舊情,因此才格外悲傷。我思忖他也許早就把再來看我的諾言隨同死者一起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對別人來說很可能如此,可是阿爾芒不會。他當時那種悲痛欲絕的聲調是非常真誠的。因此我從這一個極端又想到了另外一個極端,我想阿爾芒一定是哀傷成疾,我得不到他的訊息,是因為他病了,興許已經死了。
我不由自主地關心起這個年輕人來了。這種關心也許攙雜著某些私心,說不定在他這種痛苦下,我已揣測到有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也可能我正是因為急於想知道這個故事,所以才對阿爾芒的銷聲匿跡感到如此不安的。
既然迪瓦爾先生沒有再來看我,我就決意到他家裡去。要找一個拜訪他的藉口並不難,可惜我不知道他的住址。我到處打聽,但誰都沒法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