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一直自鏡中看著我,沉默良久,忽然道,“姑娘放心,奴婢什麼都沒有說。”
我手一顫,烏木長簪沒有拿穩,落在竹簟上,嘀嗒一聲。窗外彷彿有鳥兒振翅的聲響,啾的一聲飛遠了。我嘆道:“待姑姑病好了再說不遲。”
芳馨道:“奴婢這一睡過去,怕就醒不過來了。姑娘就讓奴婢說吧。”
我拾起簪子,柔聲道:“好,那姑姑慢些說。累了就歇息一會兒。”
芳馨喘息片刻,緩緩道:“奴婢進了掖庭獄,其實倒並沒吃什麼苦,照例還是勞作大半日,便回來受審。所謂受刑……因有李大人在,奴婢也只受了一點點皮肉傷而已。想必姑娘……也看到了。”
她在騙我。我狠狠扣上了她面前的鏡子,側過頭去流淚不已。芳馨無力翻起鏡子,更沒有力氣回頭。她側耳傾聽片刻,又道:“倒是小錢所受的刑罰重多了。小錢對姑娘……很忠心。”
這樣說不知要說到幾時去,於是我問道:“我知道。掖庭屬都問了些什麼?”
芳馨肩頭一顫,輕笑一聲。一口氣上不來,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右手艱難地捂住肚腹,滿臉通紅:“奴婢……奴婢竟不知道他們想問什麼。翻來覆去只是那兩句話。什麼姑娘有無做過不法之事,姑娘進宮有沒有陰謀,姑娘有沒有害過誰的性命?”說著肩頭又顫了兩下,帶著勝利的快意,“再多些、再細些他們都問不出來。奴婢……也不知該怎樣回答。”
掖庭屬如此泛泛相問,顯然是皇帝的疑心還沒有明晰,疑問自然也就籠統。再者,掖庭屬也沒有當初施哲那樣值得他信任的官員。否則,他為何不乾脆將李瑞調走或革職,或者將他也一併審問。自然,最重要是,皇帝的目光始終在御史臺南獄,在李嬤嬤和芸兒她們的身上。我是否參與殺害愨惠皇太子他並不如何在意,他最在意的,是高曜有沒有弒兄。
想來李嬤嬤和芸兒所受的刑罰,會比芳馨和小錢酷烈百倍。剎那間,我又看到了父親屍身的慘狀,心頭劇痛。
芳馨微微一笑,續道:“姑娘,他們笨得很,是不是?”
我嘆道:“是……姑姑不必再說,我都知道了。”
芳馨道:“是宜修……去掖庭屬放奴婢們出來的,姑娘是求了太后麼?”
我不能告訴她我正軟禁,更不能告訴她我曾病了那麼多日:“是宜修姑姑看在我曾搭救她的情分上,求太后放姑姑出來的。”
芳馨欣慰道:“奴婢就知道,是姑娘救了奴婢。”我又慚愧又心痛,明明是我害了他們,更無力搭救他們。我的智力,也終有耗盡的一天。
芳馨慢慢側過頭,我連忙擦乾眼淚附耳傾聽。她的口吻緩慢得彷彿在刻意體味卓越智力所帶來的快感:“其實奴婢……知道他們想問什麼,但是他們偏偏問不出來。奴婢瞧著……都好笑。從前姑娘說,‘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127'。果然,沒有跟姑娘讀過書的,便連這種事也做不好。”
我愈加難過,不覺苦笑:“姑姑記得清楚。”
芳馨嘆道:“快死的人,果然連自己平常最不在意的,都能記起來呢。”
為了不讓她聽見我啜泣的聲音,我向後仰一仰身子,側過頭去。芳馨的肩膀失了依靠,斜斜向右邊歪去。我連忙環住她的肩膀,一滴淚落在她的頸後。她抬起手想摸一摸,卻沒有力氣:“姑娘別哭……”說罷喘了兩口粗氣。
淚水無聲無息滾滾而落。我撫著她的鬢髮,低低道:“姑姑歇息一會兒再說。”
芳馨喘息片刻,依舊含笑道:“奴婢知道,他們是想問姑娘和愨惠皇太子和義陽、平陽、青陽三位公主的死有沒有干係。也不知是上面沒有告訴他們,還是他們太笨了問不出……”
我問道:“姑姑為何這樣想?”
芳馨緩緩道:“奴婢想,從前聖上疑心慎妃娘娘的死和姑娘有關,這一次,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有關?而皇后的死又與愨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有關。說來說去,無非是這些事情。對不對?”
我止住淚,慢慢將她的長髮綰在頭頂。她的髮間依舊有掖庭獄苦刑的恐怖氣息,然而於我,卻是沉厚的歲月芳香。也許,是該告訴她實情了。我轉一轉烏木長簪,使鳳眼向後,重新豎起鏡子,微笑道:“姑姑瞧著可好?”說著將鏡子左右一動。
芳馨蒼白的唇角微微揚起:“真好……”
我握住她的手,貼住她冷膩的發,輕聲問道:“姑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麼?”
芳馨嘆道:“真相……不就是舞陽君派人殺了皇太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