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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身體……

這樣禁來禁去,總有一天禁到我身上。我的小說內容健康,但讓我逐行說明每一句都是良好的資訊,我也做不到。再說,到那時我已經嚇傻了,哪有精神給自己辯護。電影電視都能禁,為什麼不能禁小說?我們愛讀書,還有不識字的人呢,他們準贊成禁書。好吧,我不寫作了,到車站上去扛大包。我的身體很好,能當搬運工。別的作家未必扛得動大包……

我贊成對生活空間加以壓縮,只要壓不到我。但壓來壓去,結果卻出乎我的想象。

海明威在《鍾為誰鳴》裡說過這個意思:所有的人是一個整體,別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所以,不要以為喪鐘是為誰而鳴——它就是為你而鳴。但這個想法我覺得陌生,我就盼著別人倒黴。五十多年前,有個德國的新教牧師說:起初,他們抓共產黨員,我不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會員;後來,他們抓猶太人,我不說話,因為我是亞利安人;後來他們抓天主教徒,我不說話,因為我是新教徒,……最後他們來抓我,已經沒人能為我說話了。眾所周知,這裡不是納粹德國,我也不是新教牧師。所以,這些話我也不想記住。

奸近殺

《廊橋遺夢》上演之前,有幾位編輯朋友要我去看,看完給他們寫點小文章。現在電影都演過去了,我還沒去看。這倒不是故作清高,主要是因為圍繞著《廊橋遺夢》有種爭論,使我覺得很煩,結果連片子都懶得看了。有些人說,這部小說在宣揚婚外戀,應該批判。還有人說,這部小說恰恰是否定婚外戀的,所以不該批判。於是,《廊橋遺夢》就和“婚外戀”焊在一起了。我要是看了這部電影,也要對婚外戀作一評判,這是我所討厭的事情。對於《廊橋遺夢》,我有如下基本判斷:第一,這是編出來的故事,不是真的。第二,就算是真的,也是美國人的事,和我們沒有關係。有些同志會說,不管和我們有沒有關係,反正這電影我們看了,就要有個道德評判。這就叫我想起了近二十年前的事:當時巴黎歌劇院來北京演《茶花女》,有些觀眾說:這個茶花女是個妓女啊!男主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瑪格麗特和阿芒,兩個湊起來,正好是一對賣淫嫖娼人員!要是小仲馬在世,聽了這種評價,一定要氣瘋。法國的歌唱家知道了這種評論,也會說:我們到這裡演出,真是幹了件傻事。演一場歌劇是很累的,唱來唱去,底下看見了什麼?賣淫嫖娼人員!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年。我總覺得中國的觀眾應該有點長進——誰知還是沒有長進。

小時候,我有一位小夥伴,見了大公雞踩蛋,就揀起石頭狂追不已,我問他幹什麼,他說要制止雞耍流氓。當然,雞不結婚,搞的全是婚外戀,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事,有傷風化;但雞畢竟是雞,它們的行為不足以損害我們——我就是這樣勸我的小夥伴。他有另一套說法:雖然它們是雞,但畢竟是在耍流氓。這位朋友長著鳥形的臉,鼻涕經常流過河,有點缺心眼——當然,不能因為人家缺心眼,就說他講的話一定不對。不知為什麼,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總是很高,也許這純屬巧合。我們要討論的問題是:在聰明人的範圍之內,道德上的敏感度是高些好,還是低些好。

在道德方面,全然沒有靈敏度肯定是不行的,這我也承認。但高到我這位朋友的程度也不行:這會鬧到雞犬不寧。他看到男女接吻就要扔石頭,而且扔不準,不知道會打到誰,因此在電影院裡成為一種公害。他把石頭往銀幕上扔,對看電影的人很有點威脅。人家知道他有這種毛病,放電影時不讓他進;但是石頭還會從牆外飛來。你衝出去抓住他,他就發出一陣傻笑。這個例子說明,太古板的人沒法欣賞文藝作品,他能幹的事只是擾亂別人,……

《王小波全集》 第二卷從Internet說起(2)

我既不贊成婚外戀,也不贊成賣淫嫖娼,但對這種事情的關切程度總該有個限度,不要鬧得和七十年代初抓階級鬥爭那樣的瘋狂。我們國家五千年的文明史,有一條主線,那就是反婚外戀、反通姦,還反對一切男女關係,不管它正當不正當。這是很好的文化傳統,但有時也搞得過於瘋狂,宋明理學就是例子。理學盛行時,科學不研究,藝術不發展,一門心思都在端正男女關係上,自然沒什麼好結果。中國傳統計程車人,除了有點文化之外,品行和偏僻小山村裡二十歲守寡的尖刻老太婆也差不多。我從清朝筆記小說中看到一則紀事,比《廊橋遺夢》短,但也頗有意思。這故事是說,有一位才子,在自己的後花園裡散步,走到籬笆邊,看到一對螞蚱在交尾。要是我碰上這種事,連看都不看,因為我小時候見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