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人學不來的。
世昭哥在剪紙投下的紅光中的那個表情,郭承雲很難看懂。
大概是由於世昭哥來過,留下了人類的氣息,所以狼崽子當晚來得非常遲,郭承雲都以為它不會來,已經縮在被窩裡扯平睡衣衣角,準備睡了。
聽到遲來的叫聲,他揉著惺忪睡眼去給狼崽開窗,冷得抖抖索索地抱著它,衝回被窩,往剛捂暖的被窩裡一鑽,倒頭就睡——沒投餵,也沒歸還。
郭承雲次日醒來,發現自己是側著睡,脖子埋著軟軟的一團,肉乎乎的。才想起昨天居然一個不小心留狼崽子過夜了。
郭承雲扶住它翻了個身變成仰躺,將它挪到胸口,貼在自己心上。
他不急於將狼崽趕出去,反正不會被人發現,因為沒有人會叫他起床。
郭承雲看著天花板發呆。
陪伴他的,只有這隻毛沒長齊的野狼崽子。
狼患平息過後,二舅等人也陸續出了大山,投奔德國的郭母去了,曾經熱鬧非凡的家裡變成一座空巢,只留下了郭承雲、外公和長工們。
日子如白駒過隙,九月初,世昭哥又出去唸書了。
沒人管束的郭承雲,漸漸膽子肥了起來,晚上帶狼崽子出去溜達。他坐在隨身小凳上唸詩,狼崽子自個撲螢火蟲。
月新。月半。月圓。月半。
要這樣做個小地主,孤獨到老了。郭承雲覺得自己接下來的一生除了兩鬢從黑變白之外,不會有任何變動。
在他望著月亮不出聲的時候,狼崽子有個喜好,那就是趁機叼著他的手指當奶嘴玩,它的牙床長出了堅硬的牙齒,磕著郭承雲的手指。
但狼崽子總是一副天真無暇的模樣,郭承雲覺得沒什麼好警惕。
小狼崽對牛奶失去了興趣,但依據郭承雲所知的狼的成長期來計算,它的斷奶期遠遠沒到,是個早熟的貨。
它毛髮間摻雜的不屬於它的紅色,逃不過為它洗澡的郭承雲的眼。
再往後的日子裡,夜晚出現在窗前的它,身上經常出現怵目驚心的傷痕。郭承雲就知道肯定是被欺負了。
有些齒痕還特別狠地啃在腿上,劃在脖子上,有幾道差點成了致命傷。
郭承雲私藏的創可貼早就用光,只剩一卷繃帶。無奈之下他跟廚娘學會了纏繃帶。
但是這樣裡三層外三層的包紮,換來的只是第二天傷得更甚。郭承雲這才想到,繃帶會讓它腿腳活動不便,打架落入下風。
再次無奈之下,郭承雲學會了上藥。
明知道狼崽不會回答,郭承雲還是問:“弄得那麼慘,你鬥輸了?”
狼崽肚皮貼地伏臥不起,跟個烏龜似的爬到郭承雲手上,有氣無力地舔舔他的手腕。
郭承雲除了心痛還能怎樣,如果輸了它就不會再出現在這裡。
郭承雲特地去問大人們,狼群中的狼崽是什麼待遇,他們一致說山裡的狼群之間非常和睦,小狼們小時候備受家人寵愛,母親在洞中看護,父親出外獵食,年長的狼崽還會照顧弟弟妹妹,不會出現幼崽被欺負的情況。
他想,那這小崽子是不是不合群的異類,特別喜歡去找別的狼崽子打架?
不像啊。看起來那麼蠢。
還是說它白色的毛色像個異類,引起了大家的排異心理?
它父母是一般的灰狼,怎麼會生出它的顏色?
郭承雲使勁甩頭,自我安慰道,可能是隔代遺傳。可他自己也覺得這說法站不住腳,因為山裡的灰狼黃狼雜毛狼有不少,就是沒聽說過有白狼。
郭承雲還想到一種可能,也許那頭灰狼並不是它父母。如果是父母,不會任由它這麼被欺負。
想來想去沒個結果,以往等待它的歡樂時光,成為了寢食難安的焦急等待。
郭承雲每日帶著它再也不會來的覺悟,自覺地趴在視窗守望著它的到來。
狼崽現在不再需要大狼叼著,可以自己一蹦一蹦地出現,大狼豎起身將前爪往牆上一搭,狼崽就踩著大狼的背脊一路奔跑,一個漂亮的飛躍,高高跳到窗臺上,再跳到郭承雲懷裡。
除非它有幾次被咬得遍體鱗傷,才會被大狼像拋物線一樣丟到窗臺上。
那時候,郭承雲很怕哪一天就見不到狼崽了。可他除了沒用地守在這裡乾著急,什麼忙都幫不了。
郭承雲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即便他知道他們之間隔著語言的鴻溝。
你要小心。
打不過就跑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