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備席叩懇。寫了帖子,放在拜匣。飯後攜定雙慶,登門送啟。述了事期逼近,明日即邀惠臨,二公俱應允了。
及至請日,碧草軒搭椅圍桌,爇爐烹茗,專候二位老父執光降。卻說張類村瞞了杜氏,說是宋門街有人請做屏文,早駕了車,直上蕭牆街來。到了衚衕口,進小南院來看杏花及小相公。先叫廚嫗對說道:“張爺已在小南院,等蘇爺到了,一同進來。”少刻,蘇霖臣到軒,紹聞恪恭盡禮。差德喜請張類村。
請過兩次,只管說去,卻不見來。及第三回,方才請到軒上。
蘇霖臣道:“老哥好難請,候的久了。”張類村道:“老牛舐犢,情所難禁。”蘇霖臣道:“老哥閒院極多,移近著些,早晚看看,豈不便宜?”張類村道:“若說這個房下,有什麼妒忌,真正冤死他。只是拙荊老糊塗,心內沒分寸,見小廝親的太過火,把他形容的無以自存,所以惹起氣來。朋友們外明不知內暗的情節,叫我白白的受人笑話。霖老,你說該怎的哩。”
蘇霖臣道:“這個住法,畢竟難以為常。”張類村道:“我嘗五更鼓自想,我這一生沒有一點虧負人的事,怎該老來惹氣。天之報我,當不如是。大約前生必有造下的孽,所以這個兒子不早生,偏晚生;不叫那個生,偏叫這個生。象如孝移公老哥,第二個孫子,比小兒只小三四個月,豈不是他為人正直,忠厚之報。”
二人攀談,不覺日已傍午,紹聞排列餚核果品,舉箸獻爵,鋪氈行禮。二公那裡肯受,拉不住,早已叩了下去。坐定說道:“小侄母親年過望六,戚友置屏相賀,再三推阻,適然小侄又生了一子,眾人堅執不依。說齒屆古稀,又有含飴弄孫之樂,定於次月十五日演戲稱觴。小侄想這屏文,非張老伯不能作。這金字須勞蘇二叔寫。所以粗具菲酌,叩懇座下,萬乞念我父親舊日交情,無外小侄是幸。”張類村道:“賢侄你央我作文,就失打算了。我一生不會說假話,我原是個八股學問,自幼唸了幾篇時文,進了學。本經頌聖的題目讀了八十篇,場中遭遭不走。那四經不曾讀。《通鑑綱目》看了五六本子,前五代、後五代我就弄不明白。如何叫我作古文?前二十年,就不會作,即令作出,必帶時文氣。如今又老、又惹氣,只怕連時文氣息也不能夠有哩。賢侄為何不央你程大叔?他的古學淵深。只因他性情好古,怕見時文,所以他不曾高發。唯你婁老師家傳,經史古文固要淹貫,究之舉業功夫毫不間斷,此所以橋梓繼美。他如今濟寧做官,遠水不能解近渴,一定該央你程大叔。”紹聞道:“只因小侄一向所為失正,程大叔性兒剛直,小侄不瞞二位老伯說,竟是膽怯近前。所以今日不敢相央。”張類村道:“我替你央。”蘇霖臣道:“賢侄未曾央他,不如老兄你作了罷。”張類村道:“你只管寫你的金,包管有一通好屏文就是。老朋友還有幾個哩,說句話難說他不作。我再把家中老藥酒送上一罈,他不作,舍不的我哩酒。”蘇霖臣道:“若論寫屏,也要費個商量。我的字不堪,如何寫的?”張類村道:“我不敢作文是實話,你不敢寫屏是假謙。你能寫得兩家字,一筆王字,一筆趙字,誰不知道?省城各衙門對子,各店‘經元’‘文魁’匾額,那不是官長請你寫的?我只怕你眼花,下筆看不真作難。”蘇霖臣道:“若說衙門對子、匾額,那不過是應酬字,肥潤光澤就是好的。昨年欽差大人在西街尤宅做公館,縣公請我寫對子。大人過去,尤宅請客,就趁這對子。那一日兩席客,沒人不誇這對子寫的好。我身上只是肉麻。論起來,他們誇的是本心,我心裡難過是真情。各人自己良心,如何能昧哩。”張類村道:“字學我不在行,人人俱說你的王字好,比你寫的趙字還強。”蘇霖臣道:“這一發難為死人。趙松雪的字,我雖說不會寫,去今不遠,我還見過他的帖。若王字,並不曾見過他的帖,何憑空的羲獻起來?”張類村道:“我見你案頭有王字帖,都寫的極好看。”蘇霖臣道:“墨刻鋪子裡,單張八個大錢,裱成的五十文。那就是帖麼?老侄,叫我寫屏,要難為我出汗。”張類村道:“此處沒硃砂,雄黃也為貴。只要寫的肥,就壯觀。”張類村又向紹聞道:“還有一宗話要商量。這屏文後邊落誰的款,好順著他口氣作。”紹聞道:“既是老伯秉筆,就落上老伯款。若程大叔作文,就落上程大叔款也不妨。本是世交,自然言語親切些。”張類村道:“十二幅圍屏,摹本緞子泥金字,後邊落上祥符縣儒學生員某人頓首拜撰。不但你這個客廳掛不的,萬一有人借去用用,或是公館,或是喜棚,人家看見,還有傳虎頭鼠尾的奇景哩。”紹聞道:“文昌巷我外父的款何如?”張類村道:“休說什麼科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