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場,這縣公是個進土出身,初選鄢陵,接著署理祥符。首題是《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次題是《“人恆過然後能改”二節》。這譚紹聞久不親書,只得把靈寶公的遺訓,父親的家教,以及丹徒叔侄敦睦之情,融化成孝弟題意。
及至二題,就把生平閱歷,發洩為憂患議論,原不過塞責完場,不料縣公閱卷大讚,取了復常簣初卻也附驥。
到了招復之日,天明進常譚紹聞點了第一名。及點到譚簣初時,縣公細看,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品格風度,竟是大家兒女,略問了些家第。出下題目《吾與點也入作完納卷。
這縣公因鄢陵有了緊案,要回去飛辦。到第三日張榜,第一名譚紹聞。兒子簣初取在了第十一名。
那報房走報的,前兩日已寫成報帖。及寫榜時,早已得了確信,填上名字,滿城中各家親戚照壁後都刷糊上了。
不言譚宅捷報貼在後門上,王氏因前門典當,有美中不足之憾。孔耘軒家有女兒已故之悲,收了報單,不許張貼,賞了喜錢,打發走報去訖。
單言這曲米街巫家照壁上,貼著官紅大紙,上面寫著:捷報責府令婿譚爺官印紹聞,蒙河南開封府鄢陵縣正堂署祥符縣正堂喬,取中儒童第一名。
嘉靖口年口月口日
走報人高及第連三元
且說巫氏在譚宅作媳,與丈夫谿勃詬誶,一替一句兒說狠話,又在孃家對姑嫜冷淡奚落,只像待鄰家嫗一般。若是王氏去後,譚宅再差廚婦小廝,溫存慰藉上一兩番,或未免越扶越醉。恰恰譚宅賣田地,典房屋,清負欠,上學唸書,投卷應考,再沒一日閒空,所以巫宅門內,再不曾有譚家半個人影兒。這巫氏本來有寤寐反側急切難耐之況,又兼倚枕自思,覺得是自己大錯。後侮在心,難以說出。這譚宅因諸事忙迫,稀於音向,只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光景;巫氏也就有歸寧已久,重返夫家之情。
忽爾門中照壁貼上鮮紅報單,這本街老姥少艾,就有來看彩的。各生意行中沾親帶故,也就有道喜的。這巫氏只覺臉上沒甚趣味。鄰婦拜喜,卻也沒甚答應。
次日清晨,把孩子也打扮了。巴氏還未起身,坐在母親床沿上說。”娘起來吃了早飯,咱治份禮,你明日送我回去罷。”
巴氏道:腎日你婆婆來,我被你翻嘴掉舌,失了待親戚情面。
我昨夜睡不著,盤算了一夜,沒臉兒去。如今姐夫恭喜,咱就到了,顯見得小家子趕趁親戚哩。”巫氏道:“我也算計明白了。俗話說:官府不打送禮的。我把我的錢,替咱家置上一份賀禮:大豬脖,肥羊腿,十斤重大鯉魚兩條,雞鴨八隻,四簍茶葉,兩壇酒,海昧八色,南果八色,山藥,蓮菜,火腿,對蝦,幹鯗魚。興官也掛了案,越外四匹喜綢,兩匹綾,筆十封,墨兩匣,新靴,新帽,大圍帶,順袋瓶口,錦扇囊。又不使咱家裡錢。這是我首飾鋪子裡算賬,把長的一百兩銀子加成本錢,剩下三十多兩銀子,都治成禮。順袋瓶口扇囊,是我扎的。今日辦成送的去,說明日娘送我時,就與親家母道喜。那邊日子近來不行,孃的賀禮,就是雪裡送炭,省的我異日‘馬前覆水’。”
巴氏道:“好一張油嘴,通成了戲上搗雜的。也罷,憑你叫他們怎的辦去,我明日少不得厚著臉皮兒送你。這孃家長住著,將來是何結局呢。”
巴氏應允,巫氏吩咐出去。這女財東傳的號令,那些鋪子裡小夥計,頃刻置買包裹,飯後各色俱全。說是喜禮,那紅籤兒封,朱絲兒捆,辦的千妥萬當。當下即到轎鋪裡僱覓十個槓夫,抬到譚宅。小廝說了明日巫奶奶送姑娘的話。譚宅收了喜盒酒罈,放了重賞。
到了次日,巴氏早起梳洗,巫氏早起梳妝,悟果又重穿了新衣。駕了車,母女甥婆坐上,垂了氈簾,跟了小廝,徑向譚宅來。到衚衕口下車,王氏、冰梅迎接,老樊抱了悟果到堂樓。
巴氏向王氏拜了,說道:“親家母恭喜!”巫氏道了萬福,說道:“娘好!”冰梅向巴氏磕頭,巴氏道:“冰姐我哩孩子,你好呀!”冰梅道:“巫奶奶好。”紹聞上樓,與外母行禮,巴氏道:“姐夫恭喜!”紹聞道:“外母安好。”興官上來與巫外婆磕頭,巴氏道:“外甥長成好樣範兒,外邊人人誇你是舉人進士。”王氏道:“孩子並沒得讀書。”老樊方扯得悟果與奶奶磕頭,說:“奶奶想你哩,你想奶奶不想?”悟果乳喉說了一個想字,王氏喜極。方要抱去,老樊又引悟果與冰梅磕頭,冰梅拉到懷裡,笑道:“孩子還小哩,不為禮罷。”興官才提一個硯水瓶兒,遞與悟果,說:“咱往院裡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