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亂命同仇敵愾,自己再接這道旨意的話,豈不是自絕於同僚?就算順利當上首輔,這也是個永遠無法抹去的汙點,必將折磨自己一生,甚至讓自己死後還不得安寧!
過於智慧的大腦,過於冷靜的分析,有時候就是痛苦的源泉。張居正明知道接了這道聖旨,自己將淪為千夫所指,但又無法放棄,至少十年時間,成為這個國家實際統治者,盡享無上權柄,肆意揮灑平生抱負的誘惑。他再也不想低聲下氣,巴結奉承,對別人伏低做小了。男子漢大丈夫要活得痛快,活得盡興,方能不辜負這一生大好光陰,哪怕死後洪水滔天!
拿定主意後,張居正膝行上前一步,舉起雙手,毅然決然道:“臣,奉詔……”
趙成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之色,便把黃綾卷軸遞到他手裡。
但就在張居正話音未落,趙成還未鬆手之際,卻聽到一聲由幾人同時發出的斷喝道:“慢著!”驚得趙成一鬆手,張居正又沒接住,那捲黃綾聖旨便跌落在地上。
趙成趕緊撿起聖旨,惱火的望著幾個搗亂的七品官道:“張閣老,你這些飽讀聖賢書的下屬,就這麼沒規矩麼!”說著看一眼廣場上,不知何時,悄悄增加的錦衣衛士,大著膽子道:“你要是不管,咱家就替你教訓了!”
“你們退下。”張居正回過頭去,充滿警告的盯著一干六科廊的言官。
“我們是六科給事中,你管不著!”吏科都給事中韓楫,輕蔑地瞥一眼張居正,目光轉到趙成身上,正色道:“按照《大明律》,‘詔旨必由六科,諸司始得奉行,若有未當,許封還執奏!’我們六科給事中一致認為,不管這道旨意是否出自兩宮,都已經違反成憲,因此六科要行使祖宗律法賦予之權,駁回這道旨意!”
這段為後世給事中奉為經典的宣言,就在這種劍拔弩張的場合下誕生了。
“大逆不道啊!”趙成毛了,在他心裡,皇帝的話不就是金科玉律,出口成憲,怎麼還能駁回呢?他彷彿被踩到尾巴的貓,指著韓楫等人跳腳道:“來人吶,把這幾個欺君罔上之徒抓起來!”
話音一落,皇極殿的兩偏殿門同時開啟,兩隊頭帶白色皮帽,身穿青色圓領短衫,腳蹬黑色皂靴,手持鐵尺、鐵鏈的東廠番子湧了出來。
廣場上的空氣,霎時凝固了。
來勢洶洶的東廠番子們,衝到百官面前時,卻硬生生止住腳步。
不是他們突然良心發現,而是在他們與那些六科給事中面前,隔起了一道人牆——內閣次輔沈默、太子太保楊博、謹身殿大學士高儀、東閣大學士張四維、左都御史葛守禮、兵部尚書唐汝輯、刑部尚書毛愷、工部尚書朱衡……這些德高望重的一二品大員,站在了他們的下屬身前。就算是嘉靖皇帝重生,也不可能對這等陣容無禮!
“你們想幹什麼!”局勢瞬息萬變,已經完全失控,趙成哪敢輕舉妄動,他叫停了東廠的人馬,色厲內荏的對一干國之重臣道:“他們欺君,你們也要欺君麼?”
“他們如何欺君了?”要說文官最憎恨的,除了特務政治,就是特務政治,性烈如火的葛守禮怒喝道。
“他們竟敢駁斥皇上的詔書!”趙成也急了:“難道這還不算欺君?”
“不經鳳閣鸞臺何名為詔!”雒遵怒喝道:“天下皆知,對於皇帝的詔令,六科有隨時復奏封駁之權!這是太祖賦予六科的權力,怎麼算是欺君了!”
“對,怎麼算是欺君了!”官員們一起大聲質問道,駭得趙成兩腿發然,抓救命稻草似的望向張居正道:“張閣老,你評評理,這算不算欺君?”
張居正心中哀嘆,沈江南說的不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我怎麼就跟你們這幫發育不全的死太監攪到一塊去了呢。便裝作沒聽見的,低下頭和邊上人說話。
見徹底沒了援軍,趙成只好望向沈默道:“沈閣老,您得管管啊……”
“先把你的番子收了。”沈默冷冷道。
趙成知道,現在這情形下,這些番子不過是擺設,便揮揮手,讓他們哪來哪去。
“你這公公好不懂事,方才韓科長說了,他們是六科給事中,我們內閣也管不著,當然你更管不著,”沈默才慢悠悠道:“既然他們封還了詔書,你就把詔書退回去,下面該怎麼辦,就不用你操心了。”
“哎哎……”趙成用心聽著,起先還不住點頭,聽到後面臉便成了苦瓜道:“您這主意,不等於沒說麼?”
“更好的主意我方才便說了。”沈默淡淡道:“只要讓本官進宮面聖,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