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從這時起,岌岌可危的國家漸漸開始振作,從各種危機的泥淖中走了出來。近近六年時間,邊境晏然、國庫充盈,百姓終知生民之樂……這一切,都讓人們堅信,聖天子垂拱而治,才是最適合大明的。而在思想激進的江南一帶,已經公然開始討論,虛君實相的可能性……
最直觀最有力的證據,就是高拱的《陳五事疏》,那分明就是限制臣權的政治綱領。高拱可不是穿越來的,他出身書香門第,自幼接受傳統教育,然後入朝為官三十年,可以說是世受皇恩。但這樣一份綱領,就出自這位當朝宰相之手,高拱不可能突發奇想,當然是具有可行性,也一定是得人心的。
當然,不會得到皇宮中那對母子的心。
但這正是第二個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主少臣疑這句話不是說著玩的。‘皇帝才十歲,懂什麼治國?’這句話可不僅僅是高拱一個人在說,而是所有人的想法。而大明的太后,又皆都出身卑微,缺乏足夠的格局和政治頭腦,無法像宋朝的太后那樣,為兒子撐起一片天,因此皇權闇弱已成定局。大臣們本來就對先帝談不上尊敬,現在面對孤兒寡母,敬畏二字更是無從談起。
所以皇權的力量,正處在它的最低潮期。
臣權的波峰,和君權的低谷,在這一刻出現了交點。一旦錯過,就是錯過,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最近這這段時間,沈默有一種愈發強烈的感受,自己就是為這一刻而生的!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這個時候,能站在這個場合,有足夠的分量說出這樣的話!然後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祭給那即將開啟的新航線……
官員們不會像沈默想得那麼遠,他們只考慮眼前的事情,就已經足夠刺激了。尤其是高拱的門生們,那些彈劾馮保的主力軍,他們悚然意識到一個清晰的未來——如果這道中旨成為定局,如果高拱都落得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的話,那麼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豈止是樹倒猢猻散那麼簡單?掌握了至高權力的馮保,一定會瘋狂報復的。一般的高拱黨徒,可能只是處分、罷官;像他們這樣的鐵桿,肯定要被特別優待,別忘了,馮保還有東廠,那是個專門製造冤獄的地方,問罪、流放,甚至殺頭,牽連全家充軍、妻兒被賣入教坊司……全都是可以期待的。
韓楫、雒遵、程文、陸樹德、宋之問這些人,全都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中。他們六科廊的言官,本就聚在一起,此刻再也沒有平日的趾高氣揚,而是惶惶然不知所措,互相問道:“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怎麼辦?”
正在他們如喪家之犬不停哀鳴之時,突然聽到邊上一聲冷笑。在一片悽風冷雨中,這一聲格外刺耳,自然引來了韓楫等人的怒目相向:“怎麼,幸災樂禍麼?!”
但看清了出聲之人,他們的火氣又不見了,因為那人是工科給事中陳吾德,馮保偷用宮中物料,修建私宅的事情,就是他捅出來的。所以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老陳,你笑個屁啊,”宋之問脾氣直,罵道:“都什麼時候,你還笑笑笑!”
“我笑你們騎著驢找驢,”陳吾德依然冷笑連連道:“太祖皇帝設立六科廊,不就是為了這種時候麼?”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位科長登時一個激靈:“是啊,我們手裡有封駁之權,可以封駁皇帝失宜詔令,天下還有比我們,更能名正言順的駁回這道亂命的麼?”
所謂‘封駁’,就是‘封還皇帝失宜的詔命,駁正臣下有違誤的章奏。’在正統王朝的君權至高無上,更多強調的是皇權統序的神聖不可侵犯,而不是管治上的絕對權威、乾綱獨攬。像太祖那樣事必躬親的皇帝其實少之又少,而且也忙不過來。即使是擁有絕對權威的太祖,也擔心自己的不肖子孫胡搞亂搞葬送了自己的江山。因此給予臣下封駁之權,可以駁回皇帝的亂命,又擔心這種權利被濫用,威脅到子孫的地位,便設立官位卑微的六科,來掌握這項權力。
只是做這種事不僅需要許可權,也得要有膽量才行,你得不怕皇帝記恨,膽敢拿自己的仕途做賭注才行。所以這項權力在二百年間,也不過動用了寥寥數次,最近幾十年,更是徹底塵封,也難怪眾人會想不起來。
第八八零章 逆天(下)
馮保就在皇極殿的偏殿裡,他本想親眼看著仇人一敗塗地,以洩心頭之恨。誰知卻橫生變故,沈默竟然不肯接旨,反而要見皇帝當面確認!這下馮公公可悔青了腸子,無比懊惱為何沒有讓張居正接旨。
他事先是經過反覆斟酌的,考慮到一來,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