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田有祿坐在他側旁的案前,顯然早已萎了,見兩個千戶進來,這才立刻站起。
海瑞仍然坐著,也不跟他們打招呼,兩個千戶便只好站在那裡。
大堂上立刻又沉寂了,只有衙門外的騷亂聲在一陣陣傳來。
明朝取士,沿襲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還有相貌,所謂牧民者必有官相,無官相則無官威。因此在取士時,有一個附加條件,其實也是必然條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宮齊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國”字臉、“甲”字臉,“申”字臉;次等的也要“田”字臉、“由”字臉。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張“乃”字臉,文章再錦繡,必然落榜。
海瑞是舉人,考過進士,因是大才,便不講究“破題承題”那些規矩,直言國事,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沒能去過那“面相”一關。有無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顯現出來。在杭州與了兩次會,他穿的都是便服,現在到了淳安,第一次穿上了知縣的帽服,眉稜高聳,挺鼻凹目,在大堂上一坐,竟凜然生威。
那三人心中忐忑,但也不能就這樣站下去,兩個千戶同時望向了田有祿。
田有祿的眼則望向了擺在大堂正中的滴漏。滴漏壺中的時辰牌露出一大截了。田有祿走了過去,仔細看了看,有了說辭,轉身向海瑞一揖:“堂尊,午時一刻了,應該去監斬臺了。”
兩個千戶也擺出了“請”的姿態。
海瑞依然坐在那裡沒動,卻突然開口了:“拿案卷我看。”這是海瑞進淳安後第一次開口說話,又帶著重重的粵東口音。
“什麼?”田有祿也許是沒聽清,更多是沒想到,追問了一句。
海瑞:“我要看案卷。”
田有祿:“沒、沒有案卷……”
“沒有案卷就叫我勾朱殺人!”海瑞突然加重了語氣。
田有祿一怔,望向那兩個千戶,那兩個千戶也面面相覷。
蔣千戶不得不說話了:“海知縣,殺人是省裡定下的,並沒有說還要審閱案卷。”
海瑞乜向了他:“在巡撫大堂我就說過,倘若真有通倭情節我會按《大明律》處決人犯,但絕不濫殺無辜。”說到這裡,他又轉望向田有祿:“既然申報殺人,為什麼沒有案卷?”
田有祿:“回堂尊的話,人犯是昨天才抓到的,據《大明律》,凡有通倭情事,就地處決,因此來不及立案卷。”
海瑞的目光犀利起來:“問你句話,你要如實回答。”
田有祿怔了一下:“堂尊請問。”
海瑞:“你剛才說人犯是昨天才抓到的。昨天什麼時候抓到的?”
田有祿望向了徐千戶。
徐千戶:“昨天天亮前。怎麼了?”
海瑞:“在什麼地方?”
徐千戶:“在淳安縣城外三十里何家鋪碼頭上。這些海知縣也要管嗎?”
“這正是我要管的!”海瑞倏地站起,加重了語氣也加快了語速,“人犯天亮前抓獲,稟報卻在昨天上午就送到了巡撫衙門大堂。淳安到杭州二百餘里,你們的稟報是插著翅膀飛去的?!”
徐千戶一下子懵了,這才知道失了言,也才知道這個海瑞的厲害,把目光慢慢移向那個蔣千戶和田有祿。
蔣千戶和田有祿也懵了,啞在那裡。
“還公然跟我說《大明律》!《大明律》就在這裡。”海瑞拿起了案上一本《大明律》,“《大明律》上哪一條寫著凡有通倭情事連案卷都不需要立的?不立案卷,也不問口供,人犯在抓到之前就往上司衙門送稟報,你們要幹什麼!”
三個人都默著,無言以對。
海瑞:“這個案子有天大的漏洞,今天絕不能行刑。”說到這裡,他倏地望向兩個千戶:“帶著你們的兵,先把一應人犯押到縣大牢,嚴加看管。立刻派出兩路急報,蔣千戶到杭州向巡撫衙門和臬司衙門呈報,我派人去蘇州給胡總督呈報。這個案子必須由總督衙門巡撫衙門和臬司衙門共同來審!”
徐、蔣兩個千戶怎敢同意他這種安排,對望了一下眼神,徐千戶示意蔣千戶說話。
蔣千戶望向海瑞:“來的時候,省裡打了招呼,叫我們來處決人犯就是,並沒有說還要審案。海大人,我們可是臬司衙門派來的,只知殺人,不問其他。”
海瑞盯向了他:“頂得好。殺錯了人,是你抵罪,還是臬司衙門抵罪?”
蔣千戶也不示弱:“省裡定的,當然是何大人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