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會從那枯瘦的身軀看出這是個女子!她肅然端坐案前,手中撥弄著秦箏,時不時長長地一聲嘆息。
“惠文太后,不曉得因何煩惱?”一個吳語口音的甜美聲音在幽靜的大屋中蕩了開來。
“是羋八子之人麼?”白髮女子依舊肅然端坐著。
“太后明銳,小女子也無須隱瞞。”甜美的聲音飄蕩著。
“一朝掌權,便下殺手,羋八子何須出此下策?”白髮女人舒緩地撫弄著竹簡。
“太后年高,無疾而終,該當是上策了。”
“請轉告羋八子:她可以殺我,但不可以誤秦。”白髮女子的聲音突然嚴厲,“否則,她將無顏見先王於九泉之下!”
“小女子謹記在心了。”
白髮女子站了起來。那座劍架竟是輕輕地搖晃了一下。燈光下,她竟是那樣枯瘦衰老,彷彿全部的血肉都乾涸在了那副嶙峋的骨架裡。一副瘦骨高挑著空蕩蕩的大紅長裙,襯著雪白的長髮與蒼白的面容,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下竟是森森可怖。若在平日,任誰也想不到這便是昔日風韻傾國的惠文後。只見她空洞的眼神盯住了那座劍架,嘆息一聲道:“姑娘,你便在那裡給我聽著了:嬴稷雖是羋八子所生,但更是先王骨血,是秦國君主。本太后給嬴稷留下了一件鎮國利器。羋八子,一定要妥善地交付於他。”說罷走到屋角一口大銅箱前輕輕一叩,“便是這口銅箱。這是鑰匙。”噹啷一聲,一支六寸長的銅鑰匙便丟在了箱蓋上。
“小女子謹記在心了。”甜美的聲音微微發顫,卻依舊是那樣恭謹。
白髮女子轉身揹負雙手,坦然發問:“說吧,想讓本後如何死法?”
甜美的少女聲音似乎有了一種感動:“太后請坐便了。小女子當報太后謀國之心。”
白髮女子走到大案前席地就座,猛然揮臂而下,秦箏便在突然間叮咚而起,沙啞的嗓音便激越悲傷地放聲吟唱:
幽幽晨風 莽莽北林
未見君子 欽欽憂心
如何如何 忘我實多
隰有桃李 山有松柏
未見君子 蕩蕩痴心
如何如何 忘我實多……
戰國樂諺:激哀之音,莫大秦箏。這種樂器原本是馳驅馬背的老秦部族所發明,因其激越悲愴而又急促渾厚似兵爭之象,故名之為箏(爭),時人稱為秦箏。此等激哀之器夜半大作,更有心碎待死之絕唱相伴,激越迴盪,當真令人心痛欲裂。
便在秦箏歌聲中,劍架後走出了一個黑色的纖細身影。只見身影在惠文後身後遙遙推開雙手虛空按摩一般,便有一團淡淡熱氣生出撲向秦箏,濃濃熱氣中閃爍出一束極細的七色光茫,直貫入惠文後腦後。惠文後迷惘地呻吟了一聲,似乎懷著甜蜜的夢幻微微一抖,便撲倒在了大案上,滿頭白髮頓時撒滿了秦箏,只聽轟然一聲大響,秦箏竟是絃斷聲絕!
纖細的身影顫抖著走到案前,納頭一拜,便倏忽消失了。
次日清晨,甘茂接到宮中長史急報:惠文太后不幸薨去!此時新君方立,一切大政事務還都是甘茂的丞相府料理處置。雖然這是宮中事務,但太后喪葬歷來在國事之列,須得有外臣主理。甘茂便立即下令知會太醫令、太史令會同前往,以定死因,以入國史。
日上三竿,三方會齊,方才進了王宮。及至太醫令仔細勘驗完畢,甘茂便問是何病因?太醫令搖頭嘆息道:“面如嬰兒之恬淡,卻是無疾而終。以情理推測,當是憂喜過度,心力交瘁而亡也。”甘茂松了一口氣,轉身問太史令:“如何刻史?”太史令拱手道:“秦王嬴稷元年七月十三,惠文太后薨,無疾。”甘茂點頭道:“惠文二字,原是惠文王諡號,當做了太后名號倒也貼切,便是這般了。”轉身吩咐長史:“即刻通會秦王與羋王妃,勘驗之後再定葬儀。”長史便匆匆去了。
片刻之後,秦王嬴稷與羋王妃匆匆來到。進得太后寢宮書房,卻見物事齊整,除了那一頭不忍卒睹的白髮與那乾癟的身軀,太后伏案竟如安眠一般祥和。羋王妃一見,便撲上去抱住了惠文太后的屍體放聲痛哭:“姐姐呀!羋八子正說要來看你,你卻如何匆匆去也?”一陣哽咽窒息,竟是當場昏了過去。一時人人感慨唏噓,竟是哭聲一片。
好容易羋王妃甦醒過來,甘茂便會同諸臣並國君王妃勘驗遺物。這也是例行公事,以便確定遺物歸屬而不致生出爭端。若死者對諸般遺物沒有明確遺命,便由長史分類清理上報國君處置。對於與國君同禮的太后,最重要的自然是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