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時候。
少城公園是學生們臨時集合的地點。他們這一隊到達那裡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學校的學生先到了。這是星期日,學生不容易召集,有些學校已經放了寒假,所以到的不是全體,人數比實數差了許多,而且只有幾個重要的學校,跟檢查仇貨遊行示威的時候參加的人數比起來更差得遠。然而也有兩百多人。
天空已經變成了青灰色。附近的燈光開始亮起來。大隊向督軍署出發了。
覺慧懷著緊張的心情向四面張望。路旁站著不少旁觀的人:有的做出好奇的樣子,有的在低聲談論,也有人膽怯地避開了。
“多半又要檢查仇貨了,不曉得該哪一家鋪子倒黴?”一個陌生的口音送進覺慧的耳裡,他掉過頭注意地看,一對奸猾的小眼睛擺在一張瘦臉上。他馬上把眉毛豎起來。可是他還不能十分確定後一句話是否聽錯了。他依舊跟著大隊向前走。
他們走到督軍署,天已經晚了。黑暗壓下來,使每個人的心情變得更緊張。他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這不僅是天色的黑暗,這還是社會的黑暗與政治的黑暗。他們帶著年輕的心跟這一切奮鬥,在這一群好像漠不關心的市民中間。大隊到了督軍署門前的廣場。一排兵士端著槍在前面等候他們,那些鋒利的槍刺正對著他們的胸膛。兵士們都帶著嚴肅的表情沉默地望著這一大群學生。學生們興奮地嚷著要進去,兵士們不肯放下槍。兩方面爭持不下,過了一些時候。學生們經過一次商議,後來決定推舉八個代表進去見督軍。然而這八個代表依舊不能夠進督軍署,兵士攔住了他們。後來一個小軍官出來不客氣地對他們說:
“督座回府去了。請各位回去罷。”
代表們溫和地據理解釋了一番,說即使督軍不在,請秘書長出來代見也好。然而小軍官只是冷淡地搖著頭說:“辦不到”,而且還現出得意的樣子,好像表示現在大權捏在他的手裡,他一個人就可以對付這許多學生似的。
代表們把交涉的結果向同學報告了。全個廣場馬上騷動起來。
“不行,非要督軍出來見我們不可!”
“一定要進去,一定要進去!”
“督軍不在,就叫秘書長出來代見!”
“衝進去,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進去再說!”
種種的話在空氣裡迴響。廣場上有無數的頭在動。有些人真的往前衝,但又讓別人擋住了。
“同學們,安靜點,秩序,我們要保持秩序!”一個代表大聲地叫。
“秩序!”“秩序!”一部分人響應地叫著。
“管他什麼秩序!先衝進去再說!”有人這樣叫。
“不行,他們有槍!”又有人這樣回答。
“秩序,秩序!聽代表說話!”大部分的人都這樣叫。
鬧聲漸漸地平靜下來,秩序終於恢復了。黑暗的天空中開始落下細的雨點。
“同學們,他們不讓我們進去,督軍署不肯派人出來見我們。現在怎麼辦?回去嗎,還是在這兒等著?”為了使全場的人都能夠聽見他的話,那個說話的代表便拚命地叫,甚至把聲音都叫啞了。
“我們不回去!”這是全體學生一致的回答。
“我們一定要見到裡頭的人!我們這回請願一定要得個結果!我們不要上當!”有許多人這樣大叫。
這時候那個小軍官走到代表們跟前說:“各位同學,下雨了,我勸你們還是回去罷,我負責把你們的意思向督座轉達就是了。你們在這兒空等一晚上也沒有好處。”他的態度比先前緩和多了。一個代表把他的話向同學們高聲傳達了。
“不行,不行!”又是一陣鬧聲,全個廣場都震動了,過後又慢慢地平靜下來。
“好,大家都守在這兒不走。我們再去據理力爭,非達到目的不走!”另一個代表把兩手圍著嘴唇大聲說。
少數的人開始拍掌。接著大家都拍起掌來。在掌聲中代表們又出發了。這一次八個代表居然都走進督軍署去了。
覺慧也在人叢中拚命地拍掌。雨點不停地落在他的未戴帽子的頭上,把他的頭髮打溼了。他不時用手護著眼睛,或者用手腕遮住前額,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看不清楚旁邊同學們的臉部表情。他看得見兵士們的刺刀,看得見督軍署門前的兩個大燈籠。他看見廣場上無數黑壓壓的人頭在動。他沒法壓下他的憤怒。他只想大聲叫一陣,他覺得自己快要憋得透不過氣來了。兵打學生的事來得太突然了,雖然以前就有當局要對付學生的風傳,但是誰也想不到會出之於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