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部分

這屋子沒有窗子,只是牆壁高處有一個煙囪孔。不過,呆了一天也許是兩天之後,我的眼睛便已習慣了這種陰暗。當早晨陽光和夜晚燈光射進來、當門被開啟,讓我進食時,我還擋住了自己的眼睛。最好的時光是在清晨——當我醒來躺在那裡聽著外面鳥兒歌唱、看著煙囪洞的那一方天空,一瞬間黑夜褪去,拂曉時分第一道灰色光線透了進來。

每天由幾個當兵的給我送來限量的飯食,隔一天他們把軍營院子大門關閉一小時,讓我出來放風,活動一下身子。這時候總會有人扒在鐵門的柵條上朝裡張望,看這昔日掌權人淪落的景況。許多人都認識我,卻沒人跟我打招呼。

到了晚上,萬籟俱靜,蟑螂出來覓食。我聽著,或許是想像著,那些身披甲殼的小蟲啄著自己的翅膀、匆匆挪動腿腳穿過地板。它們被牆角那隻大桶裡的氣味吸引過來,地板上有幾小堆食物,當然毫無疑問還有這血肉之山也散發著新鮮和腐敗的種種氣味。

一天晚上,一陣羽毛般的輕柔之物掠過我的脖子,這動靜把我弄醒了。從那以後我常在夜裡驚醒,拼命地抽動,在自己身上撣來撣去,總覺像是什麼幽靈鬼怪在用觸鬚拂弄我的嘴唇、我的眼睛。這一來我就變得心神不寧:我開始警覺起來。

我整天盯著空空蕩蕩的牆壁看,不相信所有那些被他們關進來的痛苦和嗟傷會沒有留下一點能讓人察覺的痕跡;我蒙上眼睛,竭力把聽覺調到可以聽到無限微弱聲音的程度,所有在這裡受難的人的悽喊聲一定還在屋裡撞擊著,從這面牆撞到那面牆。我祈求有一天這些牆壁被推倒,那些不平的回聲最終能夠離去;可是磚塊之間被砌得如此緊密,此時此刻要對這些聲音置之不理真是太困難了。

我渴望能有鍛鍊身體的機會,嚮往櫛風沐雨的戶外活動,雙腳真正踏在大地上;能看到別人的面容,聽到人們說話的聲音。兩天的單獨囚禁,我的嘴唇已經鬆弛而變得不聽使喚了,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陌生起來。說真的,人不是為獨處而生的!我懵懵懂懂地只是圍著一日三餐被人餵食的時間打轉,到時候狼吞虎嚥就像一條狗。動物一樣的生活使我變成了一頭野獸。

然而,也只有在這種全然空白的日子裡,我才能全身心去細細思量那些落入這牆內以後就不想進食、再也不能行走自如的男人和女人的命運。

第四章第四章(2)

不知哪個角落,有個孩子曾遭兇虐。我想起這個人,且不管她的年齡,反正還是個孩子,她被帶進這裡,在她父親面前被弄瞎了眼睛;她看著父親在她面前遭受屈辱;心裡明白他知道她看見了什麼。

也許在這裡時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她得用其他方式覺察自己的危境:比方說聽到父親懇求他們住手的聲音衝口而出。

想到這裡發生的事情的細節,總是讓人心生畏葸。

從這以後她沒有了父親。她的父親消失湮滅了,成了一個死人。一定是發生在這個時刻:當她和父親被隔開的時候,那父親受到審訊時——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就像野獸似的撲向他們,結果被他們用棍子打倒在地。

我閉上眼睛一連幾個小時想著這事兒,我坐在地板中間昏暗的光線裡,試圖重新勾勒出那個很難回憶的男人。所有呈現在我眼前的那個稱作父親的人可能就是所有眼看自己孩子受虐而無法庇護的父親的形象。無法庇護自己所愛的人——他知道這是自己永遠也忘不了的。這是一個父親的認識,這種自我定罪的認識使他無法承受。怪不得他有捨身拼命那一搏。

我以一種模稜兩可、意義曖昧的父愛方式對那女孩加以庇護。可是為時已晚,她已經不可能對“父親”有信任感了。我所做的是我覺得正確的事:我想要補償她。我不想否認這種正當的驅動力,雖說這種驅動力攙和著頗成問題的動機:因為我得為贖罪和修復找個安頓之處。對於那些宣稱安全警戒比寬容得體更重要的人,我決不會允許城門向他們敞開。那些人當著她的面把她父親的衣服剝光,把他折磨得語無倫次;他們拷打她,而他無法阻止他們(那天我一直在辦公室裡圍著賬冊忙個不停)。從那以後她就不可能再被我們所有的人視為同類姐妹了,她的某種同情心肯定是死了;心理的某種情感活動也不再存在了。我也一樣——如果把我關在這個囚室裡跟那些縈繞著我的人影一直過下去——不僅有那父親和女兒,還有那個甚至在燈光下也不肯把遮在眼睛前面的黑色小圓罩摘掉的人、他手下那些把火盆燒紅的嘍囉們,我也會受此感染而變得對世界萬物都失去信任。

所以我繼續殫精竭慮地